她才下马车,兴德堂的老掌柜已快步出来迎接,一迎迎到铺子後头的小货栈。
「李二小姐,您眼下这些都是从清泉谷那儿收的货,昨儿个才运送到帝都,有几味药材是您先前指定要的,咱还没敢送到前头铺子,就等您今儿个先过过目,该留下哪些再说。」
老掌柜笑咪咪,一脸殷勤。
兴德堂建在药铺後院的小货栈完全符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形容。
小货栈占地不大,但从全大盛朝,甚至远达东海西关、北境南疆的大货栈拉来的药材,那是一萝筐又一萝筐,几十座木头架上亦收纳满满,在场七、八位负责分类理货的夥计有男有女,看着都是这一行的老手。
此际,小货栈前後两道门是敞开的,为的是保持通风,避免药材受潮,李明沁只觉鼻间尽是好闻的气味,各种炮制过後的药材气味混作一起,即便清苦亦是她熟悉且喜欢的。
先是一眼扫过桌上那几盒从清泉谷出来的药材,她唇角啮笑,对老掌柜敛衽一礼。「多谢闵大掌柜照看,总麻烦您老人家帮忙留货,给兴德堂添麻烦了。」
老掌柜忙侧开身,不敢受礼,两手也赶忙摆了摆,笑道:「这一点点小事,不算什麽呀,再者,也不是把药材白送给二小姐您,咱们也是银货两讫,若不提清泉谷这一层关系,二小姐怎麽也算咱兴德堂的老主顾,自然得多行方便,您说咱这话说得在理吧?」
「在理在理!」
李明沁尚未开口,跟在一旁的碧穗已抢先答话,瑞春也是点头如捣蒜,一时间几人都笑出声来。
这时前头一名年轻夥计突然快步来到後院,见那神情便知前头药铺定有要事发生,夥计们拿不定主意。
李明沁主动道:「我在这儿再挑些需要的货,挑好了再与兴德堂结算总帐,闵大掌柜你心若有事忙,请迳自忙活去,不用招呼我的。」
老掌柜没有踌躇太久,最後拱手作礼告罪了一声,才随那年轻夥计往前头去,边走还边问事。
那年轻夥计话说得甚急,两人脚步也快,李明沁不经意间仅听到「突然来了」、「指定要那根老山蔘」什麽的,她内心笑笑,想着应是某位大贵客突然造访,要买老山蔘之类。
她才将心神拉回满桌药材上,碧穗此时凑过来,小小声唤着。「小姐……是说那个……」
「那个」指的是哪个?
李明沁瞥了眼婢子的表情,一时间好气也好笑,碧穗真就一脸楚楚可怜样儿,稳重的瑞春虽未说话,却明显在吞咽口水。
「去吧去吧,两个都去,想买什麽便买什麽,这儿用不上你俩。」她掏出一小袋银钱来。
碧穗和瑞春没有接,两婢子得到主子的应允,嫩脸登时笑得灿若桃李,直说自个儿也带足了钱,还承诺会快去快回。
兴德堂小货栈的後门出去,再穿过一道药铺子後院小门,巷子一拐出去有一家专卖炸白糖糕的老摊头,那是城东一带的百姓才能寻到的好滋味。
之前因缘际会下,让兴德堂的灶房大娘请了她们一主二婢吃那现炸白糖糕,这下子真真不得了,那口感、那甜滋味完全戳中碧穗和瑞春的「爱吃穴」,後来两丫头只要跟过来兴德堂,就非得冲去跟一堆人抢买不可。
李明沁瞅着自家婢子俩手牵手的欢快身影消失在後门那端,摇摇头不禁笑叹。
她重新拉回心神,岂料前头一阵杂沓脚步声伴着清脆话音突然从小货栈的前门传将进来,那女嗓不仅脆亮,语气还颇为张扬——
「闵大掌柜,前些天本姑娘在兴德堂见到你取出来显摆的一株百年老山蔘,心里想要得很,那真是想得心痒痒也牙痒痒,想买给我家国公老太爷养生补气,无奈贵铺开价太高,本姑娘阮囊羞涩得紧,但无妨,今儿个有个冤大头……呃,不,是有个知恩图报的好朋友来相助,助本姑娘把钱凑齐了,来买那株老山蔘啦!快快,快去取出来!」
老掌柜态度尽管恭敬,声音却轻透无奈。「魏大小姐,您话可不能这般言语啊,举头三尺有神明,小老儿敢对着青天白日起重誓,那一日绝对没有显摆的意味儿啊,就恰巧您来到兴德堂询问养生补气的药品,又恰巧药铺子进货,所以才取出那根可遇不可求的百年老山蔘给您推荐一番,采蔘人登高山、窝雪岭的也忒辛苦,咱们中间人转这一手绝对没多赚,绝对是童叟无欺啊!」本意很明显,就是要对方别昧着良心乱说话。
然而这位魏大小姐不知是心太宽抑或想法单纯,像未听出老掌柜话中有话的抱怨,她啥也不理,只管扬声道——
「好啦好啦,童叟无欺就童叟无欺,谅你兴德堂也不敢欺到我魏国公府头上。那本小姐今日就是带人来买那株老山蔘,废话别多说了,快把那东西取来!」
老掌柜终於接捺了心气,端出更恭敬的态度,道:「贵客们要不先进咱们雅轩稍坐,小老儿这就让底下人奉上香茗和茶果点心,再开库取那株老山蔘过去议价?」
「议价?不是一 口价三百两吗?这价儿……兴德堂莫不是还想再往上提?」
出声的不是魏家大小姐,而是一名随她进药铺子的魁梧汉子,後者问话的语调徐徐,剑眉深目不怒而威,不仅见多了帝都权贵排场的老掌柜被暗念得一颗心发颤,就连觑见人影儿便及时闪避、躲到小货栈後门外的李明沁亦惊得心音如鼓,热息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