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没吭声。
赵禾:“我相信有点人是喜欢读书而读书,但是这天下大多数读书人,却是为了考取功名。可为什么考取功名?难道不还是因为这是做官的唯一途径吗?为什么做官,是为了做官的俸禄,还是只是为了心中信念,要个百姓造福?若是给百姓造福,又有多少人能像是钱无量钱大人一样,在九曲县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一待就是几十年?从本质上来说,这些人跟商人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将想要赚钱的心思,埋藏在了‘造福百姓’的这块听起来伟大的牌坊之下。”
赵靖微微沉了脸色,“放肆了。”
虽然是不太赞同的样子,但赵靖却也没怎么呵斥赵禾。
在赵靖看来,赵禾方才这番话,骤然一听,像是在大放厥词,说些不着五六的荒唐之言。可细细一想,好像赵禾这话说得也并无几分道理。
赵禾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甜滋滋的樱桃蜜,她抿了抿,然后又接着开口道:“殊途同归,没银子的时候什么都干不了,有银子的时候,站在不同位置的自然能发挥不同的作用,倒也没必要让读书人永远压着商人一头。”
赵靖:“这些话你都同你老师说了吗?”
这位老师自然指的是成安先生。
赵禾点头。
“老先生怎么说?”赵靖问。
赵禾摸了摸鼻子,她跟老先生之间是展开了一场辩论,现在老先生已经被她的观念说到自闭,现在还还不肯开门见她呢。
“老师可能需要花一点时间来琢磨。”赵禾说。
赵靖大约也猜到了这结果,其实成安先生没直接把赵禾逐出师门,在他看来都是有些意外。
“既然这样,这种想法你就先暂时按下。正月初一时候我才告诉过你,这段时间要准备立储君,我看你这是故意在跟着我对着干吧?”赵靖睨了赵禾一眼,若不是因为这小丫头临门一脚弄出来的事,让他也跟着陷入了被动,说不定现在皇太女的名头早就落在了赵禾头上。
赵禾感到很冤枉,她真的不是想要跟赵靖对着干才提出来这一茬,谁知道这么快两件事情就撞在了一起?
赵禾也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令她都有些措手不及。
四五月的天早就暖和了起来,春日和煦,老天没吝啬阳光,却吝啬了雨水。整个春日,大昭的土地上几乎就没落下来半滴雨水。不过这也没在民间引起太多问题,毕竟家家户户也有存粮,就小半年没有下雨也不算是稀罕事。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降雨量最大的夏日,大昭的土地上也没迎来什么雨水,一时间,土地干涸,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没有雨水,地里的庄稼哪能活得下去,进一步导致的便是颗粒无收。
旱灾,带来的是粮荒。
各个地方的粮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猛地涨了起来,这能花钱买到粮食都还好,更让人担忧的是有些地方即便是有钱,却也买不到粮食了。
这日在朝堂上,旱灾终于被提了出来。这时候没有人在觉得“过两日就好了”这种虚假的自我安慰还有作用,眼下天降大旱,不少土地干涸龟裂,看着令人绝望。
有朝臣提出来国库放粮,以平粮价。但事实上,大昭自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在安排各地的官府开仓放粮,就是为了让百姓们不要因此惊慌抢购粮食。但效果看起来不怎么好,恐惧这种情绪,传播起来比瘟疫还可怕,又怎么是官府的两句号令能阻拦得了?
何况这些朝中的大臣们,哪个不是回家后就安排自家的人赶紧购粮?人人都担心粮食不够,恨不得将府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买粮食,如此需求,自然是一而再再而三让米价涨了再涨。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来买粮。
国营米铺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开门,倒是有不少掌柜想要开张营业,这时候若是能赚钱,肯定会大赚一笔。他们铺子的存粮可有不少,本来国营田庄那么多的收成,都是进了铺子,再加上去年和今年这几个的种子,所有国营田庄的佃户们都杂交水稻,如此一来,同样的良田但国营田庄的产出就是要比别的田地里多好几倍的粮食。这也就导致了铺子里的存粮足够多,就算是到了眼下的旱灾,这些粮食也足够维持着国营字号下面所有伙计的口粮。
但偏偏在这时候,管理这些铺子说话最管用的东家金瑶,要求国营铺子下面经营粮食的铺子,全部关门,那样子看起来是不准备再将库房的粮食拿出来售卖。
金瑶这一命令,自然是有不少人不服气,也不乏有人想要私自将店铺里的粮食拿出去售卖。不过第二天,就有善堂的护卫接管了国营铺子下的库房粮食。但凡数量有对不上的,全都登记在册,随后就被李青在直接赶出了铺子,并且李青在还想这些人的名单全都抄送了一份,发往各地方的国营铺子名下。上了这种“黑名单”的人,不论从前在国营店铺里担任的是不足挂齿的小厮还是掌柜,日后统统不可能再进任何一家国营字号的铺子做活儿。
李青在手段干净利索,这种杀鸡儆猴的做法,顿时让国营铺子里所有的人都变得安分起来,不敢再造次耍什么小心思。
毕竟赚一时的快钱,跟日后安稳的生活相比,孰轻孰重任何人都一眼能明白。
与此同时,金瑶也递了牌子直接进宫。
金瑶知道赵禾这段时间肯定会因为粮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于是她就直接进宫找赵禾商议。
金瑶到宝云宫时,这才发现这么短短时间不见赵禾,后者肉眼可见瘦了一圈。
“你怎么都这样了?”金瑶大吃一惊,把原本想开口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赵禾这段时间为了调配粮食,又要周旋在朝臣中,让每家每户捐银两,那可不就是焦头烂额?各地方的奏折就像是雪花一样飘进了京城,全都落在了她的案头。
越是看着各个地方的奏折,赵禾的眉头越是紧在了一块儿。
这一场天降大旱,已经让不少人饿肚子,尤其是现在有不少的粮商,坐地起价,就算是有官府开仓赈粮,但也犹如杯水车薪,压根就挡不住这些飞涨的粮价。对于一般的百姓而言,翻了十几倍价格的粮食,已经不是他们能承受得了的,买不起粮食,那就只有饿肚子。
更过分是,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还有人想要在官府赈粮时闹事,哄抢粮食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受到旱灾影响的,可不像是上一次受水灾的只有某一处地方,而是整个大昭。
赵禾分身乏术,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了个陀螺,整日不知疲倦在原地转悠。
这时候听见金瑶的话,赵禾伸手掐了掐眉心,“这一次受灾面太广,国库里的存粮下发了六七成,幸好先前早就要求各地方的官员将这些专项的东西的明细要求公布出来,勉强还能维持太平,可仍旧有不少饿死的百姓。”
但赵禾看见有人哄抢粮食时,她心里当然生气,但却又没办法过分责备这些人,若不是因为这一次天灾,那些哄抢粮食的百姓也不可能冒着被朝廷杀头的危险做这些事儿。
金瑶皱眉,“我这一次进宫来寻你也是为了这事儿。现在民间的粮食铺的米价都在飞涨,我看朝廷是想要稳住价格,但国库的存货应该也不多,所以就算是上京城,米行粮食的价格仍旧在增长。”
赵禾叹气,“我阿爹坐上这位置才多长时间啊,前些年因为战乱,整个中原荒废的良田十有八-九,去年能让百姓都吃饱穿暖,就已经是朝廷齐心协力的结果。战乱后没个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如何能充盈国库?如今从国库里分出去的粮食,已经有一大半。”
金瑶:“我让国营米铺的人都暂时关门了……”
赵禾抬头看着她。
金瑶笑着说,“虽然现在我们铺子还不是朝廷的,那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宫里奋斗吧?再说了,我想的是如今大家都在抢粮食,就算是我们国营铺子按照平常的价格将这些粮食卖出去,但是谁知道这是真的卖给了老百姓?若是被无良的商户买走,然后再高价倒卖出去,这跟我们的初衷不就相悖了吗?所以我也不敢让铺子开门,就等着你来拿个主意。”
金瑶这话,在这瞬间便给了赵禾无数盘算的机会。
赵禾猛然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她意识到这算是个“天赐良机”。不是世人对商户都有偏见吗?不是觉得朝廷不应该做这些生意吗?现在难道不正好能荡平大家这种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