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薛怀光缓缓眯起眼,最终还是将手无声地收了回来,他凝视着面前熟睡的李凤吉,曾经的他有许多次与李凤吉同床共枕,那时每当他比李凤吉先醒或者比李凤吉睡得晚时,他就喜欢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李凤吉的头发,喜欢小心地一点点划过对方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如同抚摸一件绝世珍宝,惜视无比,那时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李凤吉的温度就好像蕴含着一股特别的力量,让薛怀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突然被注入了勃勃的生机,丝丝暖流随着四肢百骸迅速游走,让全身都被一点点温暖起来……
薛怀光神色复杂,他看着眼前的人,嘴唇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这样的颤抖从嘴唇传递到脸颊,又一直传递到心脏,薛怀光咬紧了牙,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放弃所有的伪装,听从自己心灵最深处的渴求,吻住这个人,恋恋不舍地在那嘴唇上轻轻流连,很久之后再难舍难分地离开,他两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绷紧,甚至太阳穴青筋微微突出,呼吸声越来越深重而颤抖,眼里的火焰却越烧越炽热,他想要在李凤吉的唇上轻轻一吻,他从前经常这样做,吻得极轻柔,仿佛雪花落地,蜻蜓点水,但对于那时的薛怀光而言,似乎有一丝细微的电流从双唇相触的地方突然窜出,令人飘飘然,同时却又像是心头被用力捏了一下,矛盾又合理,有点痛楚又有更多的甜蜜——也许,这原本就是感情该有的味道。
薛怀光忽然有些庆幸李凤吉睡着了,否则自己又哪里有机会用这样的表情和眼神看着李凤吉?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泛起来,很想小心翼翼地拿起对方的手,他知道这只手有多么温热,只要一握,熟悉的感觉立刻就会传遍了全身……薛怀光紧抿着嘴,他还记得自己当年很喜欢将五指插进李凤吉的指缝间,无数次那样做过,两人掌心贴合,十指交错,一如最初。
“凤凰……”
薛怀光沉闷的、滞涩的声音低低响起,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见,他吐出这个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的昵称,然后将自己的面孔轻轻用手心盖住,此刻薛怀光觉得自己莫名地平静了下来,身心都出乎意料地平静,至少暂时如此,自从当年自尽一直到重新回到年少时期,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发自内心的平静祥和之感了。
看着你,感受到你的呼吸,一颗被煎熬的心就会渐渐暂时安静下来,你或许会是治愈我的良药,但你更是折磨我的剧毒……
薛怀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刚开口,嘴唇翕张了一下,才发现喉咙仿佛被什么堵塞着,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有什么可说的呢,现在的自己只想着报仇,没有更多的希望,什么也没有,即使这曾经的感情如此浓烈,又有什么用?
薛怀光的头脑从来没有一刻比得上此时这样冷静,现实永远是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没有人可以任性妄为,想要活得好,想要扭转未来的遭遇,想要报仇,不再体会到那种绝望的滋味,那就必须戴上这张伪装的面具,兢兢业业地进行表演,直到跳出棋盘,成为真正有资格下棋的人。
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此刻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冰凉,薛怀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走到洗脸架前,银质脸盆里是满满的清水,薛怀光弯腰低头,双手掬起一捧凉凉的清水,扑在脸上,又扑了一次,这才抬起头,用毛巾擦了擦脸。
他踱到镜子前,就看到了自己在镜中的样子。
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黑沉沉的,深不见底,镜子里的少年忽然缓缓笑了起来,嘴角扯起一个略显怪异的弧度,不过他很快就做出了调整,脸上露出一个掌控局面的从容微笑,再次变成了那个豪门贵公子。
他想,那些记忆的确是难以忘怀,自己的确是还爱着这个人,但恨比爱更深,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恨不得让对方尝到比自己当初更痛苦一万倍的滋味!
薛怀光缓缓回头,看着远处床上熟睡中的李凤吉,嘴角露出温柔而又冰冷的微笑。
……
永安城。
天气已经渐渐热辣起来,身为一国之都的永安城已是到处繁花似锦,大昭王朝地大物博,至今已历时二百余年,国祚绵长,如今仍旧不见丝毫颓势,永安城作为一国中枢之地,自然是鼎盛繁华,比别处不同,来自天下各处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大街上摩肩擦踵,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一些寻欢卖笑的烟花之地更是不时有歌声和悠扬的乐器声传出,越是富庶的地区,这样的场所越是生意兴隆,其中令无数文人墨客趋之若鹜、最拔尖儿的几家名楼艺馆,更是往来皆为豪商巨贾,官宦权贵,普通人一辈子都踏不进一步。
荟芳阁便是这其中一等一的温柔乡,此时,李凤吉喝着上等的香茶,吃着身旁美貌少女细细剥了皮的果子,欣赏着一群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美丽胡姬轻快地跳着胡旋舞,一旁小喜子弓着腰笑道:“奴才已经吩咐了管事的,要那花魁阮冬冬过来陪着主子说话,阮冬冬艳名在外,今年不过十五岁,已经有偌大的名头,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善舞,多少人一掷千金而不得一见,如今还是清倌儿,只肯偶尔出来陪客人喝茶下棋,兴致来了才会弹上一曲,跳上一支舞,不知有多少豪客喊出了天价要为他赎身,都被回绝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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