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老太太厉声说道,“你去哪儿了?”
“对不起,玛丽表姐,毛线不在你说的那个地方,而是在另外一个箱子里——”
“我亲爱的孩子,你总也找不到我要的东西!我知道你愿意去做,亲爱的,可你得变得聪明点儿、快一点儿,要专心。”
“太对不起了,玛丽表姐,我觉得自己很笨。”
“任何人只要努力就不会笨。我带你来旅游,也希望能有点回报。”
科妮丽亚的脸红了。“真对不起,玛丽表姐。”
“鲍尔斯小姐在哪儿?我十分钟前就应该吃药了。立刻把她找来,医生说,最重要的是——”
但是就在这时,鲍尔斯小姐进来了,拿着一个玻璃的小药杯。
“你的药,范·斯凯勒小姐。”
“我本来应该在十一点钟就吃的,”老太太尖声责备道,“我最痛恨不守时了。”
“没错,”鲍尔斯小姐扫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是差半分钟十一点。”
“但是我的表已经十一点十分了。”
“我想我的表是对的,这只表很准,从来都是不快不慢。”鲍尔斯小姐沉着地说。
范·斯凯勒小姐吞下了药水。
“我觉得更不舒服了。”她尖刻地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难过,范·斯凯勒小姐。”
鲍尔斯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难过,而是非常冷淡。显然,她只是机械地答复着。
“这里太热了,”范·斯凯勒小姐厉声说着,“鲍尔斯小姐,替我到甲板上找个位子。科妮丽亚,拿我的毛线过来,别笨手笨脚地掉在地上,等一会儿你要帮我缠毛线。”
她们几个走了出去。
弗格森先生叹了口气,伸了伸腿,然后好像是在对全世界大喊:“天哪,我真想把那个凶恶的老太婆掐死!”
波洛很有兴致地问:“你不喜欢她这类人,是吧?”
“不喜欢?可以这么说。这种女人做过什么好事呢?她从来不工作,连手指头都不动一动。她只是在靠别人养肥自己。她就是条寄生虫——该死的、让人恶心的寄生虫。在这船上,我觉得有很多人都不配活在世上。”
“真的?”
“是的。刚才在这儿的那个女孩,签股权转让书,向别人施压。成千上万个悲惨的工人为了微薄的薪水辛苦劳作,她才有丝袜穿,才能过上这毫无意义的奢侈生活。有人告诉我,她是英国最有钱的女人之一,从来不用动手。”
“谁告诉你说她是英国最有钱的女人之一?”
弗格森先生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你不屑搭理的人!一个凭自己的双手劳动而不引以为耻的人!不是你们这种衣冠楚楚、毫无用处的纨绔子弟。”他的目光很不友好地停留在波洛的领结和粉色衬衫上。
“我用大脑工作,而且从不以此为耻。”波洛迎上他的目光。
弗格森先生轻蔑地哼了一声。
“应该被枪毙——很多人!”他断言。
“亲爱的年轻人,”波洛说,“你真热爱暴力!”
“告诉我,如果不使用暴力,我们能做成什么?有破才能有立。”
“当然,这样会更容易、更喧闹、更壮观。”
“你靠什么为生?我打赌你什么也不干。也许你称自己为中产阶级。”
“我不是中产阶级,我是上层人士。”赫尔克里·波洛有些傲慢。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是个侦探。” 赫尔克里·波洛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我是个国王”。
“天哪!”年轻人似乎大为惊讶,“你是说那女人真的带了一个愚蠢的侦探随行?就像保养自己矜贵的皮肤那样小心吗?”
“我跟多伊尔夫妇没有任何关系,”波洛生硬地说,“我在度假。”
“度假——呃?”
“你呢?你不是也在度假吗?”
“度假!”弗格森先生哼了一声,又神秘兮兮地补充说,“我在研究社会现象。”
“很有趣。”波洛咕哝着,随后慢慢走向甲板。
范·斯凯勒小姐正坐在一个最佳的角落里,科妮丽亚跪在她面前,伸出的胳膊上绕着灰色的毛线。鲍尔斯小姐笔直地坐着翻看《周日晚邮报》。波洛沿着右舷甲板轻轻地踱着步,经过船尾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女人。她吓了一跳,看着他——这是一张泼辣的深色拉丁面孔。她穿着整洁的黑衣服,正跟一个高大结实、穿着制服的男人说话。从外表看,他是一个机械师。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内疚和惊慌。波洛很奇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从船尾绕了过去,继续沿轮船的左舷走着。一扇舱门打开了,奥特本夫人走了出来,差点跌进他怀里。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缎子睡衣。
“真对不起,”她道歉说,“亲爱的波洛先生,真的是太对不起了。是因为船的晃动——只是晃动,你知道。我根本不擅长在甲板上走路。要是船能保持静止……”她抓住他的胳膊,“我受不了颠簸……在海上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只能孤零零地在这儿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待着。我那个女儿——没有同情心,也不理解为她奉献了一切的可怜的老母亲……”奥特本夫人哭了起来,“为她做了一辈子的奴隶——自己累得皮包骨。一个伟大的母亲,我就是这么一个伟大的母亲。牺牲了一切,一切的一切……可没人在乎!但是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她是怎么忽略我,怎么冷酷,叫我来旅行——无聊至死……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
她向前猛冲,波洛礼貌地阻止了她。
“我帮你把她叫过来吧,夫人。你最好还是先回你的舱房。”
“不,我要告诉所有人,船上的所有人——”
“这太危险了,夫人。大风大浪的,你会掉进河里去。”
奥特本夫人疑惑地看着他。“真会这样?真的会这样吗?”
“是的。”
他成功了。奥特本夫人踉踉跄跄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波洛的鼻子抽动了一两下,接着点点头,朝坐在阿勒顿夫人和蒂姆之间的罗莎莉·奥特本走了过去。
“小姐,你母亲在找你。”
她原本笑得挺开心,此刻脸上却阴云密布。她不相信地看着波洛,然后沿着甲板匆匆走了。
“我不明白这孩子,”阿勒顿夫人说,“她很善变,今天还很友好,过了一天,就变得十分粗鲁。”
“彻底被宠坏了,脾气也很差。”蒂姆说。
阿勒顿夫人摇了摇头。“不,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我认为她不幸福。”
蒂姆耸了耸肩。“哦,好吧,不过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他的声音生硬而敷衍。
这时传来一阵轰鸣声。
“吃午饭了,”阿勒顿夫人高兴地大声说,“我饿了。”
那天晚上,波洛注意到阿勒顿夫人坐在那儿跟范·斯凯勒小姐说着话。他经过的时候,阿勒顿夫人正眨着眼睛说:“当然,在卡尔斯城堡,亲爱的公爵……”
从服侍工作中解放出来的科妮丽亚也来到了甲板上。她正在听贝斯纳医生说话,而后者正生硬地给她介绍旅游指南上的埃及简介。科妮丽亚全神贯注地听着,蒂姆·阿勒顿则弯腰靠在栏杆上说着:“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个腐朽的世界……”
罗莎莉·奥特本回答道:“太不公平了,有些人什么都不缺。”
波洛叹了口气。他很高兴自己不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