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怎么处理她的钱和我们下人无关,先生。”
我感觉波洛把事情搞砸了。费尽心机才让女仆表现出友好的态度,结果这一下子就把刚才的优势全丢了。他也足够明智,没有立刻做任何事情去“收复失地”。陈词滥调地点评了卧室的大小和数目之后,他走向楼梯口。
鲍勃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但是走到楼梯口时,我滑了一下,险些摔倒。我抓住扶栏,稳了稳身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不小心踩到鲍勃的球了,一定是它刚才玩过留在楼梯口的。
女仆连忙道歉。
“太抱歉了,先生。都是鲍勃的错。它把球留在那儿了。在深色的地毯上很难看见。总有一天得害死人,可怜的女主人就因为这个原因狠狠地摔过一回。差点儿丧命。”
波洛在楼梯上突然停下脚步。
“你刚才说,她发生过意外?”
“是的,先生。鲍勃把球留在那儿——它总是那样,女主人从屋里出来,踩在上面就滑倒了,一头栽到楼梯下面,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她伤得重吗?”
“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重。照格兰杰医生的话说,她真是幸运极了。头部轻微撞伤,背部有些扭伤,当然还有些擦伤和严重的惊吓。那之后她卧床了一个星期,好在病得不太严重。”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吗?”
“就是她死前一两周的事情。”
波洛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他掉落的某个东西。
“不好意思——我的钢笔——啊,没错,在这儿。”
他站起身来。
“它可真不小心,这个鲍勃少爷。”他说。
“啊,它并不懂,先生,”对方用一种宠溺的语气说道,“它很通人性,但是你不能期望它样样都懂。要知道,女主人在夜里常常睡不好,会下楼在房里四处走动。”
“她常常这样?”
“大部分夜里都会。但是她绝对不会让劳森小姐或其他人打扰她。”
波洛转身再次来到客厅。
“这房间可真漂亮啊,”他说,“不知道有没有地方放我的书柜,黑斯廷斯,你觉得怎么样?”
我困惑极了,再三斟酌后才答道:“这很难说。”
“没错,尺寸这东西用眼睛量可不准。拿着我的尺子,帮我量量这儿的宽度,我好记下来。”
我顺从地接过波洛递来的尺子,在他的指示下丈量各种尺寸,他则把尺寸都记在一个信封的背面。
我正纳闷他为什么不把尺寸写在小笔记本上,而是采用这种毫不工整,也不符合他行事作风的方法,他把信封递给我,说道:
“应该都记对了,没错吧?我想你最好还是确认一下。”
上面一个数字也没写,而是写着:“等会儿我们再上楼的时候,假装你想起一个重要的约会,问她能否借用电话。让她带着你去,然后尽可能把她拖住。”
“都正确无误,”我把信封塞进口袋,“依我看,两个书架的尺寸也都很合适。”
“还有件事情得确定一下,我想。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再上去看看主卧室,我不太确定床的间距。”
“当然,先生。一点儿也不麻烦。”
我们再次来到楼上。波洛量了量墙的一部分,接着开始高声谈论床、衣柜和书桌相应的位置,我看了看表,做了个夸张的开场,惊呼道:
“天哪,你知道现在已经三点了吗?安德森会怎么想啊?我得赶快给他打个电话。”我转向女仆,“不知我能否用一下电话,如果有的话。”
“啊,当然可以,先生。就在门厅尽头的小房间里,我带你去。”
她急匆匆地和我一同下楼,指给我电话的位置,然后在我的请求下,在电话簿上帮我找到一个号码。最终我打给这位——住在哈彻斯特附近一个小镇的安德森先生。幸运的是他正好出去了,这样我就能留言说不要紧,之后再致电!
从小屋出来后,波洛从楼上下来了,站在门厅里,眼中微微射出兴奋的神采。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确定,他现在的确很兴奋。
波洛说:
“你的女主人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一定吓坏了。事后她是不是一直念念不忘鲍勃和它的球?”
“你这么问可真有意思,先生。这事的确让她很不安。哦,就在她去世之前,已经神志不清了,还不停念叨鲍勃和它的球,好像还有张半打开的画什么的。”
“半打开的画。”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了,先生,我完全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估计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胡言乱语而已。”
“稍等——我还需要再去一下客厅。”
他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仔细检查着装饰品。一个带盖的瓷罐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在我看来,这算不上一件特别精美的瓷器。带着典型的维多利亚式幽默——罐子上画了一幅粗糙的画,一只斗牛犬带着哀伤的神情坐在门外,底下写着一行字:整夜在外,没带钥匙。
对于波洛的品位,我是丝毫不怀疑的,无可救药的中产阶级情调。看样子,他似乎完完全全对这件瓷器着了迷。
“整夜在外,没带钥匙。”他自顾自地说,“太有意思了,这实在是!难不成我们的鲍勃少爷也是这样?时常在外面待一整晚?”
“很少,先生。哦,非常少。鲍勃是只非常非常听话的狗。”
“它的确是。但就算最听话的狗也——”
“哦,确实是这样没错,先生。它偶尔一两次会跑出去,大概凌晨四点左右才回来,它会坐在门前不停吠叫,直到来人放它进来。”
“一般都是谁负责放它进来——劳森小姐?”
“呃,谁听见谁就放它进来,先生。上次,也就是女主人发生意外的那晚,是劳森小姐给它开的门。鲍勃大概是凌晨五点左右回来的。劳森小姐在它制造噪声前急匆匆地开了门,生怕惊扰了女主人,她肯定太过担心鲍勃,劳森小姐一直没告诉她鲍勃跑出去了。”
“我知道了。她认为这些事还是别让阿伦德尔小姐知道为好?”
“她是这么说的,先生。她说:‘它肯定会回来。它总是如此,但阿伦德尔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它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我们什么都没说。”
“鲍勃喜欢劳森小姐吗?”
“呃,要我说,应该是不屑一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先生?狗这种动物很会玩这种把戏。她对鲍勃很好,总叫它好狗狗、乖狗狗。而它总是轻蔑地看着她,好像对她所说的完全不在乎。”
波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说。
突然,他做了一件让我震惊不已的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他早晨收到的那封。
“艾伦,”他说,“你知不知道任何关于这封信的事?”
艾伦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她的下巴垂下来,以一种近似滑稽的困惑眼神盯着波洛。
“呃,”她急着说,“从来都不知道!”
或许,这回答欠缺了些逻辑,但毫无疑问,完整地表达了艾伦的意思。
恢复理智后,她慢慢说道:
“你就是这封信的收信人吗?”
“是的。我正是赫尔克里·波洛。”
和大部分人一样,艾伦压根儿没看波洛进来时递给她的那张参观许可上的名字。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原来就是你啊,”她说,“赫尔克里斯·波洛特。”她给他的名字加了“斯”和“特”两个音。
“天哪!”她惊呼,“厨师一定会很惊讶。”
波洛立刻说道:
“不如我们到厨房去,和你那位朋友坐在一起谈谈,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只要你不介意,先生。”
艾伦的声音有些迟疑。显然这是她第一次处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但是波洛严肃的举止让她安下心来,我们一同前往厨房,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块头女人正把水壶从瓦斯炉上提下来。艾伦向她说明了情况。
“你绝对不会相信,安妮。这就是收到那封信的先生。你记得吧,我在吸墨纸盒里发现的那封。”
“你们该知道,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波洛说,“或许你们能告诉我为什么这封信这么晚才寄出。”
“呃,先生,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俩都不知道,不是吗?”
“的确,我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厨师附和道。
“你瞧,先生。女主人死后,劳森小姐整理东西时,很多东西要么送人,要么就丢了。其中有个小盒子,是用来放吸墨纸的。女主人生前在床上写东西时常用它。呃,劳森小姐不想要了,就连同许多奇怪的零碎东西一并给了我,我把它们都放进抽屉,直到昨天才拿出来。我正打算取几张新的吸墨纸出来,看见里面有个类似口袋的东西,便伸手进去,才发现了这封信,上面有女主人的字迹。
“呃,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当时的确不知道怎么处置,这确实是女主人的字迹。我看她应该是写好了信,放进口袋,准备第二天寄出,大概是忘了,她常常这样,可怜的人啊。有一次她怎么也找不到银行的股息通知单,没人知道被她收在哪儿了,最后是在书桌的分层格架最里面找到的。”
“她常乱放东西吗?”
“哦,不,先生,正相反。她总是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放起来,问题一半出在这儿。要是她把东西随便乱放还好找些。她把东西收拾起来,却又忘记收在哪儿了,这种事常发生。”
“比如,像鲍勃的球这样的事?”波洛微笑着问道。
这只有灵性的小家伙正一路小跳着从门外进来,非常友好地再次向我们问好。
“是的,正是,先生。鲍勃玩完球后,她都会立刻收起来,不过这倒没什么,因为放球有固定的地方——就在刚才指给你看的那个抽屉里。”
“我知道了,很抱歉打断你,请继续说。你在吸墨纸盒里发现了信?”
“是的,先生。就是这么回事,然后我就询问安妮,问她怎么做比较好,我不想把它丢到火里,也实在不能自作主张打开看,而且我和安妮都不认为这事和劳森小姐有什么关系,所以经过一番讨论,我给信封贴了张邮票,跑出去扔进了邮箱。”
波洛微微地转向我,轻声说:“你看吧。”
我实在忍不住,语气略微带着挖苦:
“真没想到啊,这么简单的解释!”
他看上去有点儿泄气,好像希望我别这么快挖苦他。
他再次转向艾伦。
“正如我朋友所说:多简单的解释啊!你们知道,当我收到这封两个月前写的信时,是多么困惑。”
“是的,可以想象,先生。我们没有考虑那么多。”
“还有——”波洛轻咳一声,“我现在也很为难。你们瞧,那封信是有关——阿伦德尔小姐希望委托我代办的一件事,是件多少有点儿私人的事。”他重重地清了清喉咙,“而现在既然阿伦德尔小姐已经去世,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阿伦德尔小姐是否还希望我继续履行委托?太难办了,这实在是——太难办了。”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尊敬的目光望着他。
“我应该,我想,去咨询一下阿伦德尔小姐的律师。她有律师,对吧?”
艾伦连忙回答:
“哦,是的,先生。哈彻斯特的珀维斯先生。”
“有关阿伦德尔小姐的所有事他应该都知道吧?”
“我想是,先生。从我记事起,他就在为她打理一切了。发生那次事故后,她立刻派人请他过来。”
“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
“是的,先生。”
“现在,请告诉我事件发生的确切时间。”
厨师插话进来。
“复活节银行假日的第二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有很多客人来访,我主动把假期调到周三,那天留下来帮忙。”
波洛拿出袖珍日历。
“正是——正是,今年的复活节银行假日,我看看,是十三号。那么阿伦德尔小姐是十四号发生的意外。信上的日期是三天之后。遗憾的是没有寄出。即便如此,现在似乎也还不算太晚——”他停顿了一下,“就我猜测——呃——她委托我的那件事情,也许和你刚提到的——呃——她的客人之一有关。”
这句话像是黑暗中的一声枪响,迅速得到了反应。艾伦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她望向厨师,对方用目光给予肯定的回应。
“一定是查尔斯先生。”她说。
“如果你能告诉我都有谁在场——”波洛引导着对方。
“塔尼奥斯医生和他的妻子贝拉小姐,还有特雷萨小姐和查尔斯先生。”
“他们都是甥侄一辈的?”
“没错,先生。当然,塔尼奥斯医生并不是家族的血亲之一。事实上他是个外国人,我记得好像是希腊还是什么国家。他娶了贝拉小姐——阿伦德尔小姐妹妹的孩子,她的外甥女。查尔斯和特雷萨是兄妹。”
“啊,好的,我知道了。家族聚会。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星期三早晨,先生。因为担心阿伦德尔小姐,塔尼奥斯医生和贝拉小姐那周的周末又来了一次。”
“查尔斯先生和特雷萨小姐呢?”
“他们是下一周的周末来的,也就是她去世前的那个周末。”
我感觉,波洛的好奇心似乎永远不会得到满足。我实在看不出有任何继续追问的必要了。他之前所谓的谜团已经有了解答,在我看来,他还是早点儿不失身份地告辞为妙。
这个想法似乎通过意念传到了他脑中。
“好的,”他说,“你们提供的信息非常有帮助,我必须向珀维斯先生咨询一下,我记得你刚才说的是这个名字,对吗?十分感谢两位的帮助。”
他弯腰摸了摸鲍勃。
“勇敢的小狗啊!你很爱你的女主人。”
鲍勃亲密地回应着,似乎想要玩一会儿,跑去叼来了一块煤。结果受到责骂,煤块也被扔了。它望着我寻求同情。
“这些女人,”它好像在说,“给吃的总是很慷慨,却不怎么喜欢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