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抬头向上看。他看到了米奇俯向他的面孔,那暖色调的肤色,那慷慨的嘴,那坚定的双眼,以及从前额向后拢,像两只翅膀一般的黑头发。
他一直将亨莉埃塔看作是过去的投影。他一直试图在那个成熟女人的身上寻找当年令他一见倾心的十七岁的女孩子。但此刻,抬头望着米奇,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不断成长着的米奇。他看到了那个头发中分,往后梳成两根马尾辫儿的女学生,他看到那黑色的发浪此刻正映衬着她的脸庞,他甚至能够确切地看到当她的头发不再乌黑,变成灰白时会是什么样子。
米奇,他想,是真实的。我所知道的唯一真实的东西……爱德华感受到了她的温暖,还有力量——黝黑的、积极的、活生生的、真实的!米奇,他想,是我得以铸造我的生活的基石。
他说:“亲爱的米奇,我是如此爱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她俯身向他,爱德华感受到她的嘴唇覆在他的唇上的温暖,感受到她的爱包裹着他,保护着他。而幸福之花在那片他曾独自生活了那么久的冷酷荒漠之上渐次盛开。
米奇突然略带着颤声笑着说:“瞧,爱德华,一只蟑螂跑出来看我们了。它可真是一只可爱的蟑螂。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喜欢一只蟑螂!”
她恍恍惚惚地继续道:“生活是多么奇怪啊。我们现在正坐在厨房的地板上,空气里残留着一丝煤气味,身边还有一群蟑螂,却感觉这儿就是天堂。”
爱德华柔声低语道:“我愿意永远待在这儿。”
“我们最好还是回去睡一会儿。已经四点了。我们可怎么向露西解释这打破的窗户呀?”幸好,米奇心想,露西是一个特别容易接受别人对她解释事情的人!
效仿着露西的样子,米奇在第二天早晨六点走进了她的房间。她直截了当地将事实进行了叙述。
“爱德华半夜下楼,把头伸进了煤气灶里。”她说,“幸好我听到了他的动静,在他之后下了楼。我打破了窗户,是因为当时无法快速打开它。”
米奇不得不承认,露西非常了不起。
她甜甜地笑着,没有流露出一丝惊奇的迹象。
“亲爱的米奇,”她说,“你总是那么务实。我相信你一定会是爱德华最好的安慰。”
米奇走了之后,安格卡特尔夫人躺在床上思考。然后她起身走进了丈夫的房间,难得这一次他居然没有锁上门。
“亨利。”
“我亲爱的露西!天都还没有亮呢。”
“不,听我说,亨利,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们必须安装电炉灶做饭了,把煤气灶拆掉。”
“为什么,煤气炉不是一直用得好好的吗?”
“哦,是的,亲爱的。但是那种东西会使人产生不好的念头,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亲爱的米奇那样务实。”
说完她迅速飘然离开了。亨利爵士不满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正当他即将陷入睡眠之际,忽然一惊,醒了过来。“我刚刚是在做梦吗?”他喃喃自语道,“还是露西的确进来跟我谈了一下煤气灶的事?”
在外面的走廊里,安格卡特尔夫人走进盥洗室,把一个水壶放在煤气炉上。她知道,人们有时喜欢一大早喝杯茶。带着自我赞许,她点燃了火,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怀着对生活和自我的满意,躺到了枕头上。
爱德华和米奇住在安斯威克——开庭审讯结束了。她得再去找波洛先生谈一谈。那个亲切的小个子男人……
突然,另一个念头闪进了她的脑海,她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我很怀疑,她猜测着,不知她是否已经考虑到了那一点。
她爬下床,沿着过道飘进亨莉埃塔的屋子,如往常一样,远在她进入亨莉埃塔听觉所及范围之内,露西就已经开始说话了。
“——所以我突然想起来了,亲爱的,你有可能忽视了那一点。”
亨莉埃塔睡意朦胧地嘟囔着:“看在上帝的分上,露西,鸟儿还没有起床呢!”
“哦,我知道,亲爱的,确实是相当早,但昨晚似乎是相当不安稳的——爱德华和煤气灶和米奇还有厨房的窗户——还要考虑该对波洛先生说些什么,而且每件事——”
“对不起,露西,但你刚刚说的话听起来完全莫名其妙。难道就不能晚一点儿再说吗?”
“只是枪套的问题,亲爱的。我想,你知道,你可能没有考虑到枪套。”
“枪套?”亨莉埃塔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突然完全清醒了。“枪套有什么问题吗?”
“亨利的左轮手枪是放在枪套里的,你知道。而枪套还没有被发现。当然也许没有人会想到它——但另一方面,也许有人可能想到——”
亨莉埃塔从床上一跃而下。她说:“人总会忘记些什么——他们这样说!而这是真理!”
安格卡特尔夫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爬上床,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煤气炉上的水壶沸腾了,并且继续沸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