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很少停下来考虑措辞,安·夏普兰在记事簿上奋笔疾书。
这是个非常好的秘书,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暗自想着。比维拉·洛里默要好,那是个令人讨厌的姑娘,忽然就辞职离开。神经衰弱,她是这么说的。反正是和某个男人有关,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无可奈何地想着,总是和男人有关。
“就这些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把口授信的最后一个字说完,轻松地长出一口气。
“太多无聊的事情要干了,”她感慨道,“给家长写信就像是喂狗,把一些能令人感觉舒畅的陈词滥调塞进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里。”
安笑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用评鉴的眼光打量着她。
“你是怎么干上秘书这个工作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秘书这个活儿大概是所有人都有可能干上的。”
“你不会觉得太枯燥吗?”
“我想我是运气比较好的。我干过不少活儿,给默文·托德亨特爵士做过秘书,就是那个考古学家,有一年时间;之后给壳牌的安德鲁·彼得斯爵士当秘书。有一段我是莫尼卡·洛德的秘书,那个女演员——那段时间真是忙碌极了。”她微笑着回忆。
“如今你们这些姑娘啊,都是这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这里试试,那里看看的。”她听起来是挺不以为然的。
“其实吧,我任何工作都做不长。我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她——怎么说呢——时常发作,我就不得不回家去照顾她。”
“我明白了。”
“不过也一样,我应该也是会东试试西看看的。我的天性中没有‘坚持’这一项。我觉得到处转转会不那么单调。”
“单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默念着,再一次被这个可怕的字眼击中。
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不用在意,”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只不过是有些时候某个特别的词总是冒出来。你想当老师吗?”她问道,略带着好奇。
“恐怕我会讨厌做这个。”安坦率地说。
“为什么?”
“我觉得当老师非常单调——哦,请原谅。”
她有些狼狈地停了下来。
“教书可是一点儿都不单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兴趣高了起来,“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令人兴奋的工作了。等退休以后,我应该会非常怀念的。”
“可是——”安盯着她,“您真的打算退休吗?”
“已经决定了——是的。哦,我一年内不会离开的——或者会再坚持两年。”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把我最好的都给了学校——也从学校收获了最好的东西。我不要第二好的东西。”
“学校会继续办下去?”
“那是当然。我有个很好的接班人选。”
“范西塔特小姐,我猜?”
“所以,你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盯着她说,“这倒是很有意思。”
“其实我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听到老师们说起过。我想她应该会干得非常好——完全依照你的传统。而且她的相貌非常出众,漂亮,又相当有气质,我想这挺重要的,不是吗?”
“是的,是很重要的。没错,我很肯定埃莉诺·范西塔特会是个正确的人选。”
“她会把你留下的事业继续下去。”安边说边收拾着她的东西。
但是我真的想要这样吗?安走出房间时,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这样想着。继续我留下的事业?这正是埃莉诺将会做的事情!不会有新的尝试,也没有什么革新。我可不是靠着这样的做法把芳草地打造成现在的样子。我会冒险,我会得罪很多人;我吓唬过别人,也哄骗过别人;我坚决不跟随其他学校的范本。这难道不正是我希望学校在今后继续前进的方向吗?某个人为学校注入新的生命,某个充满活力的人……就像是——对,艾琳·里奇。
但是艾琳年纪还不够大,经验还不足。她能振奋人心,这一点倒是不错。她善于教学,她有想法。她绝对不会单调——又在胡思乱想了,她必须把这个词赶出脑子。埃莉诺·范西塔特也不会单调……
查德威克小姐进来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过去。
“哦,查德威克小姐,”她说,“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查德威克小姐看上去有些吃惊。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状况?”
“是我有状况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决定。”
“这完全不像你啊,奥诺丽亚。”
“可不是吗?学期的情况怎么样,查德威克小姐?”
“都很正常,我觉得。”查德威克小姐听起来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追问下去。
“说吧,别吞吞吐吐的。出了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真的。奥诺丽亚,完全没问题。只是——”查德威克小姐前额皱起,看起来倒有点像是一只困惑的拳师犬,“哦,只是一种感觉。但是要说起来,我也没办法指出真的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新来的女孩们似乎是一批不错的学生。我不是很喜欢布兰奇小姐,不过说起来,我原来也不喜欢詹娜维夫·德普伊。太狡猾。”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没有很在意这种批评。查德威克小姐总是指责法国来的那些女老师狡猾。
“她不是个好老师,”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真让人意外,她的推荐信倒是都很好。”
“法国人从来都不会教书,毫无纪律。”查德威克小姐说,“要说起来,斯普林杰小姐倒是把好事都做过了头!太爱激动,倒是人如其名(注:斯普林杰的英文是springer,意为“弹跳的东西或人”。)……”
“她的工作做得很好。”
“啊,是的,一流的。”
“新人总是让人烦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是啊,”查德威克小姐急切地表示同意,“我可以肯定就是这样而已了。顺便一提,新来的园丁太年轻了。如今可不多见,好像没有园丁是年轻人了。可惜他长得太好看了,我们得好好盯着才行。”
两名女士一起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她们比谁都清楚,漂亮的年轻人可能在那些怀春的少女心中造成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