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放心,确实需要有人陪你们上岸,”克拉珀顿微笑着说道,“不过不知道我妻子能不能去。”
“她要不能去就太糟糕了,”帕姆说道,“不过她可以留在船上好好休息。”
克拉珀顿上校举棋不定,显然他非常想下去舒活筋骨,但又拿不定主意。他看到了波洛。
“您好,波洛先生——您上岸吗?”
“不上岸。”波洛先生答道。
“那么,我去跟艾德琳打个招呼。”克拉珀顿上校下了决心。
“我们也一起去,”帕姆冲波洛眨眨眼,“没准儿还能叫上她一起来呢。”她又煞有介事地补充说。
克拉珀顿上校对此提议似乎求之不得,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
“那就一起去吧,你们两个都去。”他愉快地说。
他们三个人沿着第二层甲板的通道向舱房走去。
波洛就住在克拉珀顿舱房的对面,出于好奇,他也跟在后面。
克拉珀顿上校敲敲舱门,显得有些紧张。
“艾德琳,亲爱的,你起床了吗?”
里面传出克拉珀顿夫人还没睡醒的声音,“噢,讨厌——怎么啦?”
“是我呀,约翰。咱们上岸玩玩好吗?”
“不去!”里面的声音不容分说地尖叫着,“我昨晚没睡好,今天得补觉。”
帕姆飞快地插了一嘴,“哎呀,克拉珀顿夫人,真是太遗憾了,要是您能和我们一起去多好啊。您真的不能去吗?”
“不能,就是不能!”克拉珀顿夫人的声音愈发尖厉。
上校拧拧门把手,没有拧动。
“干吗呀,约翰?门锁着呢!我可不想让服务员弄醒我。”
“对不起,亲爱的,实在对不起,我只是想进去拿我的旅游指南。”
“算了吧,”克拉珀顿夫人断然拒绝,“我才不会起床给你开门。走开,约翰,让我安静会儿。”
“好吧好吧,亲爱的。”上校离开门口,帕姆和基蒂紧随其后。
“我们现在就走吧,谢天谢地,你还戴着帽子。哎呀,我的上帝——你的护照不会在船舱里吧?”
“事实上,它在我兜里——”上校刚要解释。
基蒂捏捏他的手臂。“太好了,”她喊道,“万事大吉,走喽!”
波洛倚着栏杆目送他们三人。他听见身边有人轻轻抽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是亨德森小姐,她的眼睛正盯着那三个离去的身影。
“他们上岸了。”她漠然说道。
“是的,你要上岸吗?”
他注意到她已经戴好遮阳帽,换上雅致的包和鞋,显然是要上岸。然而,她略一迟疑便摇了摇头。
“不了,”她说道,“我觉得还是留在船上好,还有好多信要写呢。”
她转身离去。
福布斯将军绕甲板运动了四十八圈,结束了上午的锻炼,这会儿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啊哈!”当他注意到上校和那两个女孩离去的身影时,喊道:“这是玩的哪一出啊!那位夫人在什么地方?”
波洛告诉他,克拉珀顿夫人不想起床,打算安安静静地补觉。
“谁信呢!”这位老军人挤了挤眼,“午餐时你就会看见她——如果那个可怜的家伙未经允许胆敢缺席午餐,她不会饶过他,等着看热闹吧。”
但将军的预测没有应验,克拉珀顿夫人午饭时并没有出现。直到上校和那两个女孩四点钟返回船上,都没看到她的影子。
波洛躺在自己的舱房里,听见这位丈夫带着歉意敲着对面的舱房门。他敲了很长时间,还转动把手试着将门打开,之后,波洛听见他喊服务员。
“服务员,到这儿来,房间里没人答应,你有钥匙吗?”
波洛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来到过道。
消息像野火一样飞快地传遍全船。人们惊愕地听说克拉珀顿夫人死在了她的床上——被一把当地匕首穿透了心脏。在她舱房的地上发现了一串琥珀珠子。
流言满天飞,传得沸沸扬扬。每个上船卖过珠子的小贩都被找来问话!舱房抽屉里丢了一大笔钱!钱已经找到了!钱还没找到!昂贵的珠宝不见了!根本没有什么珠宝!抓到一个服务员,已经认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埃利·亨德森小姐拦住波洛问。
她脸色苍白,心神不定。
“亲爱的小姐,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亨德森小姐说。
夜深人静,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到他们的舱房。亨德森小姐带着波洛走到甲板上,在有天棚遮挡的那几把椅子上坐下。“现在可以说了。”她要求道。
波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这案子很有意思。”
“她有一些昂贵珠宝被偷了,是真的吗?”
波洛摇摇头,“不,没有珠宝被偷,抽屉里倒是少了些现金,不过也没多少钱。”
“我再也不会觉得坐船就会安全了,”亨德森小姐哆嗦了一下,“有什么蛛丝马迹吗,是不是那些肤色黝黑的家伙干的?”
“没有线索,”赫尔克里·波洛说,“这个事情相当……嗯……相当蹊跷。”
“你说什么?”埃利惊问道。
波洛两手一摊,“好了好了,让我们看看事实吧。克拉珀顿夫人被发现时至少已经死了五个小时;丢了若干现金,床边地上有串珠子;门是锁着的,钥匙不见了;面向甲板的窗户——注意,是窗户,不是舷窗,是打开的。”
“那又怎么样?”这女人有些急躁。
“你不觉得谋杀现场出现这些特定的情况很古怪吗?要知道,那些得到准许可以上船叫卖明信片、兑换钱币、兜售珠子的小贩,警方对他们都很熟悉,知根知底。”
“尽管如此,服务员手里还有舱房钥匙。”埃利指出。
“是的,那是为了防止小偷小摸行为,但这是谋杀。”
“你究竟在想什么,波洛先生?”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窒息感。
“我在想那扇锁着的舱门。”
亨德森小姐也想了想,“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那人从门出去,锁住门,带走钥匙,这样谋杀就不会太快被人发现。真是聪明之举,这件谋杀案到下午四点才被人发现。”
“不,不,小姐,你没弄懂我的意思。我想的不是他怎么出去,而是他怎么进去的。”
“当然是从窗户进去的。”
“有这种可能性,但很难做到——别忘了,甲板上总是人来人往。”
“那就是门。”亨德森小姐有点不耐烦。
“你忘了吗,小姐,克拉珀顿夫人把门从里面锁住了。克拉珀顿上校早上还没离船,她就已经把门反锁起来。他还企图把门打开——所以肯定是反锁住的。”
“那也不算什么,也许门卡住了——或是他把手转错了方向。”
“并不是光凭他说,实际上我们听见是克拉珀顿夫人自己这么说的。”
“我们?”
“穆尼小姐,克里根小姐,克拉珀顿上校,还有我自己。”
埃利·亨德森小姐轻轻顿了下脚,脚上的鞋很好看。静默了一会儿,她带着怒气说:“那么——你究竟是怎么推断的?我想的是,如果克拉珀顿夫人可以关门,她也可以开门。”
“正是,正是!”波洛开心地望着她,“你终于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是克拉珀顿夫人开门放进了凶手。那么,她会给一个卖珠子的人开门吗?”
埃利不同意,“她也许不知道是谁呢,可能他一敲门,她就起来开门——然后他硬挤进来杀了她。”
波洛摇摇头,“恰恰相反,被杀的时候,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亨德森小姐瞪着他。“那你的意思是?”她问得很突兀。
波洛微微一笑,“呵呵,似乎她认识那个进来的人,难道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亨德森小姐说,语音都变了调,“凶手是船上的乘客?”
波洛点点头,“看来是。”
“扔在地上的珠子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正是。”
“钱的失窃也是?”
“正是。”
沉默了一会儿,亨德森小姐字斟句酌地说:“我认为克拉珀顿夫人是个非常讨厌的人,我觉得船上没人会喜欢她,但也没人有什么理由杀她。”
“也许吧,除了她丈夫,别人都不会。”波洛说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没说下去。
“船上每个人都觉得克拉珀顿上校应该狠狠地给她一闷棍。我认为那只是他们表达看法而已。”
埃利·亨德森注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不过我得承认,”波洛继续说道,“我本人并没有发现这位好上校有什么生气的表示。更为重要的是,他有不在场的证明。那天他一直和那两个女孩在岸上,直到四点钟才回船。那时克拉珀顿夫人已经死了若干小时了。”
停了一会儿,埃利·亨德森柔声说道:“但你仍然认为……是船上的乘客干的?”
波洛点了点头。
埃利·亨德森突然笑了——肆无忌惮地笑了,“你的推理很难证明啊,波洛先生,船上这么多乘客呢。”
波洛鞠了一躬,“借用贵国侦探小说的一句话:我有自己的办法,华生。”
第二天晚饭时间,每个乘客都在自己的盘子旁看到了一张打印纸条,要求他们在八点半时到主厅去。人们到齐之后,船长站到乐队表演的小舞台上向大家讲话:“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听说了昨天发生的悲剧。我相信你们都愿意合作将那个作案者绳之以法。”他停下来清清嗓子,“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就在船上,你们可能都知道,他在破案方面经验丰富。下面请他给大家讲话,请大家注意听。”
就在这时,克拉珀顿上校走进来,在福布斯将军身边坐下。他没有去吃晚饭,看起来充满悲伤,一点儿没有得到解放的感觉。这种表现要么说明他演技出众,要么就是他真心喜欢那位奇葩的妻子。
“请吧,赫尔克里·波洛先生。”船长说着从台上下来,波洛走上去。他笑嘻嘻地望着大家,煞有介事的样子十分有趣。
“女士们,先生们,”他开始了,“感谢你们如此宽容地愿意听我说话。船长先生告诉过你们,我在破案方面颇具经验,他说得对,我的确经验丰富。实际上,经过剥茧抽丝分析案情,此案确实有了一些眉目。”他做了个手势,一个服务员上前,递给他一个用床单包着看不出形状的大物件。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可能会让你们觉得奇怪,”波洛提醒道,“你们可能会受惊,觉得我这人莫名其妙,是不是疯了。请你们相信,我的疯狂之举,就像你们英国侦探小说描述的,是我特有的破案方法。”
他与亨德森小姐目光碰在一起,对视了一会儿。
他开始解开那个大包裹。
“请看这里,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个重要证人,他能证明是谁杀害了克拉珀顿夫人。”他敏捷地将最后一块蒙布揭开,让大家看到里面的物件,那是个约有真人大小的木偶,穿着丝绒套服,衣领上饰有花边。
“现在,阿瑟,”波洛说,他的声音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不再带有任何外国口音,而是标准的伦敦腔,充满自信,抑扬顿挫,“你能告诉我——再说一遍——你能告诉我任何有关克拉珀顿夫人死亡的事吗?”
木偶的脖子摆了摆,下巴动了动,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高音在说:“干吗呀,约翰?门锁着呢!我可不想让服务员弄醒我……”
只听一声惊呼,椅子翻倒,站在旁边的那个男人身体开始摇晃,他用手抓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说点什么——但实在发不出声音……接下来,他突然瘫软,一头栽倒在地。
是克拉珀顿上校。
波洛和船医从扑倒在地的人身边站起来。
“我想他不行了,是心脏病。”医生简单地说。
波洛点点头。“戏法被戳穿,给吓坏了。”
他转身对福布斯将军说:“正是您,将军,提示了我,给了我很大启发。您提到过舞台音乐剧,我一直没觉得这与案情有什么关系。后来才联想到,假设克拉珀顿战前是个口技演员,擅长腹语,那么,我们三个人在克拉珀顿夫人已经死了的时候,还能够听到她在舱房里说话,是完全有可能的……”
埃利·亨德森站在他身边,眼神阴沉,充满痛苦。“你知道他心脏不好吗?”她问。
“我猜到了……克拉珀顿夫人说到自己的心脏不好,但我觉得她在故弄玄虚,就是想给人娇弱之感。后来,我捡到一张处方碎片,上面开有大剂量洋地黄。洋地黄是治心脏病的药,但绝不会是克拉珀顿夫人的,因为这种药能使瞳孔放大,我从没有发现她有这种现象——但我一看到他的眼睛,立刻就发现了。”
埃利轻轻地说:“所以你很明白……事情可能会……是这种结果?”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小姐?”他温和地说。
他看见她眼里涌出泪水。她说:“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很在意他……但他对我没什么感觉……是那些女孩——是她们的年轻,使他感到自己受奴役的痛苦。他想获得自由,要不然就太晚了……是的,我想是那样的……你什么时候猜到……嗯……猜到是他干的?”
“他很有自制力,”波洛简明扼要地说,“无论他妻子的行为多么令人痛恨,他都无动于衷,逆来顺受。要么他是习惯成自然,漠然置之,要么就是——嗯——我相信是后者……我想得不错……
“后来,他非要表演纸牌魔术给我们看,就在案发前一天,假装一时不慎暴露了自己。但像克拉珀顿这样的人是不会一时不慎暴露自己的,那必然有原因。人们一旦以为他当年是个变戏法的魔术师,就不会想到他其实是个会腹语的口技艺人。”
“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克拉珀顿夫人的声音吗?”
“有一个服务员的声音和她很像。我让她藏在舞台后面,教给她如此这般说话。”
“原来这是个圈套,太残忍了!”埃利喊道。
“谋杀更残忍。”赫尔克里·波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