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第八章

1

赫尔克里·波洛正在向他的秘书莱蒙小姐口述着什么。

“感谢您对我的厚爱,但是我必须遗憾地告知您……”

电话铃响了。莱蒙小姐伸出手接电话。“是的。您说什么?”她用手遮住电话听筒,和波洛说,“是奥利弗夫人。”

“啊……奥利弗夫人。”波洛念叨着。此时此刻,他不愿被他人叨扰,但是他还是从莱蒙小姐手里接过听筒。“您好!”他说,“赫尔克里·波洛在此。”

“啊,波洛先生,真高兴能联系到你!我为你找到她了!”

“请您再说一遍。”

“我替你找到了她。你的那位姑娘!你明白的,那个犯了谋杀罪或是以为自己犯了谋杀罪的姑娘。她也在想这件事呢,想了很多。我认为她的神志已经不是那么清楚了。但是现在不说这个。你想不想来见见她?”

“您在哪儿?亲爱的夫人。”

“就在圣保罗大教堂和美人鱼剧院之间的什么地方,卡尔索普大街。”奥利弗夫人说,她猛地从她所在的电话亭向外望了望。“你能尽快来这里吗?他们在一家餐馆里。”

“他们?”

“是的,我想应该是她和那位和她不相称的男朋友。他人相当不错,看上去也很喜欢她。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人们有时候很是奇怪。我不能再多说了,因为我要快点回去。我在跟踪他们,你明白的。我进了餐馆,就看到他们在那里。”

“啊哈?夫人,您真是聪明极了。”

“不,不是这样的。这纯粹是个意外。我的意思是我走进了一家小餐馆,那个姑娘就在那儿,就坐在那儿。”

“啊。那您真是好运气。这点也很重要。”

“我就坐在他们背后的桌子旁,她背朝着我。反正我认为她没认出我来。我改造了一下我的头发。总而言之,他们之间谈话的时候就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俩一样,当他们点了另一道菜——焗豆(我不能忍受焗豆,我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人们会……)。”

“不要再想那些焗豆了。继续说。你离开他们,然后出来给我打电话。是吗?”

“是的。因为焗豆做起来要花些时间。我现在就回去。或者我就待在餐馆外面,你尽快赶过来吧。”

“那家餐馆的名字是什么?”

“快乐三叶草,但是它看上去一点都不令人愉悦。事实上,它看起来很是脏乱,但是咖啡还不错。”

“别再说了。快回去。我尽快赶到。”

“很好。”奥利弗夫人挂了电话。

2

莱蒙小姐总是很高效,在他跑到街上之前,就叫了辆出租车等着他。她没有问什么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她没问波洛离开之后她应该做些什么。她不需要他告诉她。她总是知道要做什么,而且从不出差错。

波洛很快就抵达了卡尔索普大街。他付了车费之后走下车,四下张望。他看到快乐三叶草的店名了,但是不管奥利弗夫人伪装得多高超,他没在附近看到一个类似她的人。他走到大街尽头又折返,若不是那对颇令他们感兴趣的男女离开了餐馆,奥利弗夫人跟踪过去了,就是出了其他的事。为了一探究竟,他走到了餐馆门口。里面因热气而起的雾气太大,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于是他推门进去,眼睛四下扫视着。

他立马看到那个曾拜访过他的姑娘坐在一张早餐桌旁。她背靠着墙独自坐着,点燃一根香烟,盯着面前的墙壁。她看上去有些失神。不,波洛想,不止如此。她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好像进入了某种遗忘症的状态,好像身处在其他什么地方。

他悄悄穿过餐厅,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她抬起头,波洛感到些许安慰,好像她还认得他。

“很高兴再次见面,小姐。”他欢欣鼓舞地说,“我想你认得我。”

“是的,是的,我认得。”

“能被一位只短暂地见过一次面的年轻女士认出来真是荣幸至极。”

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地看着他。

“我能问一句,您怎么知道是我?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您的胡子。”诺玛马上答道,“那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的。”

她的这一观察让他很满意,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一如往常满怀骄傲和自负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啊,是的,真是对极了。是的,没有什么人的胡子像我一样。它们真是不错,嗯?”

“是的,嗯,是的,我想是的。”

“啊,您在对胡子的了解方面不是什么行家里手,但是我告诉您,雷斯塔里克小姐,诺玛·雷斯塔里克小姐,您的名字是这个吗?这胡子真是棒极了。”

他在说她的名字的时候故意强调了一下。因为她最开始看着周围的一切,显露出一种茫然无知的感觉,那么渺远,他怀疑她是否能注意到他。她做到了,还有些吃惊。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她问。

“确实,那天早晨您来拜访我的时候,并没把您的名字告诉我的男仆。”“您是怎么知道的?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您的?”

他察觉到了她的戒备和恐惧。

“我的一位朋友。”他说,“有时候,朋友们总是很有用处。”

“是谁?”

“小姐,您喜欢对我保密。同样地,我也选择对您保密。”

“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波洛用自己一贯的严肃口吻说。接着他闭上了嘴,等她主动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温和地微笑着看着她。

“我,”她开口道,又停了下来。“——要——”她再次欲言又止。

“我们那天早晨并没有说到什么。我知道。”赫尔克里·波洛说,“您只是告诉我您可能犯了谋杀罪。”

“啊,您说的那个啊!”

“是的小姐,就是那件事。”

“但是,我的意思当然不是那样了。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那只是个玩笑。”

“是吗?您一大清早来找我,还是在我用早餐的时候。您说事情紧急。这种紧急的情况就是您可能犯了谋杀罪。现在您说这就是您的一个玩笑,不可能吧?”

一位女侍应生走来走去,特意看向波洛,她猛地朝他走来,递给他一只小孩子在洗澡的时候会折的小纸船。

“这是给您的吧,”她说,“波洛先生?一位女士留给您的。”

“啊,是的。”波洛说,“您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那位女士说我只要看到您的胡子就知道您是谁了。她说我之前肯定没有看过这样的胡子。她说得对极了。”她一边盯着胡子看,一边补充着。

“嗯,非常感谢。”

波洛接过这只纸船,把它打开,抚平之后,他看到了上面用铅笔写着的急匆匆的笔迹:“他刚离开。她还在这里待着,所以我把她交给你了,我去跟踪他。”后面还有阿里阿德涅的签名。

“啊,是的。”赫尔克里·波洛把它折了起来,放进口袋。“我们说到哪儿了?我想是您的幽默感,雷斯塔里克小姐。”

“您是只知道我的名字还是,还是您知道我所有的事?”

“我了解您的一些事。您是诺玛·雷斯塔里克小姐,您的住址是伦敦博罗登大楼67号。您的家庭地址是长麓村的克劳斯海吉斯。您跟您的父亲、继母和一位老舅公,还有,啊,是的,一位陪伴那个老爷子的看护姑娘住在一起。您瞧,我还算是消息灵通。”

“您一定是跟踪我了。”

“不,不。”波洛说,“根本没这回事。对于这件事,我以我的信誉作担保。”

“但是您不是警察吧,是吗?您没说过自己是警察。”

“我不是警察。”

她满腹的怀疑和抗拒消散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说。

“我不是要迫使您雇用我。”波洛说,“您早就说过了,我太年迈了。或许您是对的。但是因为我了解您的一些情况,我们何不坐下来平和地谈谈如何解决您的难题呢?那些老年人,或许行动迟缓,但是却可以提供给您许多人生经验教训。”

诺玛还是充满疑惑地看着他,显现出了那种之前出现过的大睁着眼睛、让波洛感到不安的神情。但是她无路可走,她此时面临着特殊的时刻,或者最起码波洛是这么判断的,她想要倾诉。出于某些原因,波洛是那种让人愿意与之交谈的人。

“他们觉得我疯了。”她直白地说,“并且,并且我也认为我疯了。精神错乱。”

“这真是有意思。”赫尔克里·波洛语气轻松地说,“关于这些事,有许多名称。这些名称都很宏大。精神病医师、心理学家或是其他什么人能轻易地将之脱口而出。但是当您说自己疯了,这就是普通人眼中的那种情形。您说自己疯了,或是表现得有些疯狂,或是自以为自己疯了,或是觉得自己有可能疯了,那又能怎样呢?这并不是说这种情况糟糕透了。这是因为人忍受了过多的折磨才引起的,通常这很容易被治愈。病因多是源于过重的精神压力,过度担心,在考试上过于用功,在情绪上太过较真,太依赖宗教信仰或是没有信仰,或是有足够的原因去恨自己的父亲或是母亲!或是,当然了,还有可能是在爱情上遭遇了不幸。”

“我有个继母。我恨她,我也恨我父亲。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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