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斯顿庄园惨案
我陪人出城离开了几天,回来时看见波洛正在收拾他的小旅行箱。
“正好,黑斯廷斯,我还怕你赶不及回来陪我呢。”
“这么说,你有案子要出去办?”
“是的,不过我必须承认,从表面上看,这个案子似乎不太好办。北方联合保险公司委托我调查马尔特拉瓦斯先生的死因,这个人几周前在这家公司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投了总额五万五千英镑的保险。”
“哦?”我更加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然了,合同里有通常的自杀条款。如果受保人一年内自杀,是不赔付保险金的。公司的医生当时给马尔特拉瓦斯先生做了体检,尽管他的身体已不如巅峰时期,但也相当健康。然而在星期三——也就是前天——人们发现他倒在了家中的地上,在埃塞克斯 的马斯顿庄园。据说死因是某种内出血。这件事本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有恶意谣言称马尔特拉瓦斯先生近期的财务状况堪忧,北方联合公司也查明死者已经濒临破产,这一点千真万确。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大为不同。马尔特拉瓦斯有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据说他为了交付保费,筹集了力所能及的全部现金,想在死前为他的妻子留下一笔钱,然后就自杀了。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总之,我一个在北方联合公司当主管的朋友——阿尔弗雷德·赖特——委托我查明案情。不过我也跟他说了,成功的把握不大。假如死因是心力衰竭,情况可能还乐观一些,因为那往往只是因为社区医生没能找出真正的死因。但是有出血症状的话,死因无非就那么几种。不过,我们还是做些必要的调查吧。黑斯廷斯,你有五分钟整理行装,然后我们坐出租车去利物浦街。”
大约一小时之后,我们从大东部铁路的火车上下来,到了马斯顿利站。从车站咨询处了解到马斯顿庄园距离这里一英里左右。波洛决定步行,我们就沿着主干道往前走。
“我们的行动计划是怎样的?”我问。
“首先去拜访医生。我确认过了,马斯顿利只有一名医生,就是拉尔夫·伯纳德医生。啊,我们已经到他家了。”
这座房子是那种高级村舍,位于这条路稍远一点的地方。门上的铜牌上有医生的名字。我们沿着小路走过去,按响了门铃。
事实证明我们的到访还是幸运的。正值医生的问诊时间,而此时并没有病人候诊。伯纳德医生是位上了年纪的男子,肩膀高耸,弯着腰,言谈举止让人感到几分愉快。
波洛做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又补充说受保险公司所托一定要彻底查清这个案子。
“当然,当然,”伯纳德医生含糊地说,“我猜啊,他这么富有的人,一定给自己投了一大笔金额的保险吧?”
“你认为他是个富人吗,医生?”
医生看上去相当惊讶。
“他不是吗?他有两辆车,你知道吧,而且他的马斯顿庄园相当庞大,维修费用一定也不低,即使我相信他买的时候很便宜。”
“据我所知,他近来的损失惨重。”波洛仔细看着医生说道。
然而,后者只是难过地摇了摇头。
“是吗?确实是。那他妻子幸运地得到他的人身保险金了。一个非常年轻漂亮有魅力的人,但是因这次的灾祸变得极度神经质。神经极度紧张,可怜的人啊。我已经尽我所能为她调理了,但是无疑她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你最近给马尔特拉瓦斯先生看过病吗?”
“尊敬的先生,我从没给他看过病。”
“什么?”
“我知道马尔特拉瓦斯先生是名基督教科学派成员——之类的。”
“但你验过他的尸体?”
“确实是。我是被一个园丁叫过去的。”
“那么死因清楚了吗?”
“一清二楚。嘴唇上有血,但大部分出血都是发生在体内。”
“他一直躺在事发地点没动过吗?”
“是的,尸体没人碰过。他躺在一个小花园的边上。显然他出来是要打白嘴鸦,有把小型鸟枪落在他旁边。出血肯定是一瞬间发生的。毫无疑问是胃溃疡。”
“确定不是被枪杀的吗,嗯?”
“尊敬的先生!”
“请原谅我,”波洛谦逊地说,“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最近一起谋杀案中,医生起初给出的结论是心力衰竭——而当地警员查明头部有一处子弹射穿的枪伤后,结论就变了!”
“你们在马尔特拉瓦斯先生的尸体上找不到任何枪伤,”伯纳德医生冷淡地说,“好了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
我们心领神会。
“早安,医生,非常感谢你如此诚恳地回答我们的问题。顺便问下,你认为没必要解剖吗?”
“当然不用了。”医生变得非常生气,“死因很清楚了,而且就职业看法而言,我认为没必要再让死者家属过分悲痛。”
接着医生转身,突然在我们面前把门关上了。
“你对伯纳德医生怎么看,黑斯廷斯?”波洛在我们依照计划去庄园的路上问我。
“真是头老倔驴。”
“太准确了。你对人性的评价总是那么深刻,我的朋友。”
我不自在地瞥了他一眼,而他似乎十分严肃。可是他眼睛闪烁了一下,狡黠地补充道:
“也就是说,那位夫人想必非常美丽!”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当我们到达庄园时,为我们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仆。波洛递给她名片和保险公司给马尔特拉瓦斯夫人的信。她把我们领进一间小的晨间起居室里,然后退下告知女主人我们的到来。等了十分钟左右,门开了,一位身材苗条、穿着丧服的寡妇站在门口。
“您是波洛先生?”她犹豫着问道。
“夫人!”波洛优雅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她,“非常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你。不过我也是无可奈何,这些事——他们一点都不懂得怜悯。”
马尔特拉瓦斯夫人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眼睛都哭红了,不过暂时的面容不整无法掩盖她那非凡的美貌。她有二十七八岁,皮肤非常白皙,长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嘴噘起来显得那么可爱。
“是有关我丈夫保险的事,对吗?但是一定要现在打扰我吗——太急了吧?”
“振作起来,亲爱的夫人。振作起来吧!你也知道,你丈夫前不久买了一笔大额人身保险,这种情况下公司总是要彻底弄明白一些细节。他们委托我为他们办这事。你可以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在处理这件事时不让你太讨厌。你愿意给我简单重述一下星期三发生的那件伤心事吗?”
“当时女仆来了,我正在换衣服准备吃茶点,突然一名园丁跑来,他发现——”
她的声音小到听不见。波洛同情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理解你。明白了!下午早些时候你见过你丈夫吗?”
“午饭后就没见过了。我走到村子里去买些邮票,我想他去外面围着院子闲逛了吧。”
“在打白嘴鸦,嗯?”
“是,他经常带着把小型鸟枪,我在远处听到了一两声枪响。”
“那把小型鸟枪现在在哪儿?”
“在大厅里,我想是。”
她带我们走出房间,找到那把小型武器,递给波洛。波洛草草查看了一番。
“开了两枪,我知道了,”他看了看,又递还回去,“那么现在,夫人,我是否可以看看——”
他机智地收住了话。
“仆人会带您去。”她扭过头去低声说。
女仆被招呼进来,带波洛上楼去。我留下来和这位不幸的美女在一起,不知是该说话还是该保持沉默。我试着说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但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应着。没过几分钟,波洛就回到我们这边来了。
“谢谢你的款待,夫人。我认为在这件事上无须再打扰你了。顺便问下,你了解你丈夫的财务状况吗?”
她摇了摇头。
“一无所知。我对生意上的事非常迟钝。”
“我懂了。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决定投一大笔人身保险喽?他之前从没那么做过,据我所知。”
“嗯,我们结婚才一年多。但是他投保大概是因为他一心觉得活不长了。他对自己的死亡有种强烈的预感。我猜他已经出现过了内出血的症状,而且他知道再犯一次便会致命。我尽力消除他这些阴郁的恐惧,但都徒劳无功。唉,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她泪眼婆娑,郑重地和我们道别。波洛做了个他特有的手势道别,我们就一起来到了车道上。
“好吧,就这样了!回伦敦吧,我的朋友,这个老鼠洞里没有发现老鼠。另外——”
“另外什么?”
“有一点矛盾的地方,就是这样!你注意到了吗?没有吗?也是,生活充满了矛盾,那个人肯定不是自杀——没有能让嘴里溢满血的毒药。不,不,我必须尊重摆在这里清楚明白的事实——这是谁?”
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顺着车道朝我们走来。他不动声色地从我们身边经过,但我注意到他长得并不难看。他脸庞瘦削,皮肤呈古铜色,证明他在热带地区生活过。一个扫落叶的园丁在工作之余休息了一会儿,波洛迅速跑到他跟前。
“麻烦你告诉我,那位先生是谁?你认识他吗?”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先生,不过我肯定听说过。他上星期在这里住了一晚。是星期二。”
“快,我的朋友,我们跟上他。”
我们在车道上快步跟上那个远去的身影。在房子旁边的露台上,可以瞥见一位穿黑袍的人,我们的目标拐了个弯,我们跟在他后面,所以正好目睹了这次会面。
马尔特拉瓦斯夫人差点没站稳,她的脸明显变得煞白。
“你,”她喘着粗气,“我以为你在船上,在去东非的途中?”
“我从律师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因而耽搁了。”那个年轻人解释道,“我的老伯父在苏格兰意外去世,给我留下了点钱。我想了想,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取消行程比较好。然后我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坏消息,就过来看看我能做点什么。你也许会需要人手,帮忙照看一些事。”
就在这时,他们发觉了我们在那里。波洛走向前,一再道歉并解释他把手杖落在了大厅里。马尔特拉瓦斯夫人做了必要的引见,看起来相当不情愿。
“这是波洛先生,这是布莱克上尉。”
聊了几分钟,波洛得知了布莱克上尉住在安科尔旅馆的事实。我们没找到丢失的手杖(这不足为奇),波洛连说了几句抱歉,我们就离开了。
我们很快就回到了村庄里,波洛则径直朝安科尔旅馆走去。
“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等着我们的上尉朋友回来吧。”他说道,“你记不记得我强调过我们要坐第一班火车回伦敦这一点?可能你以为我是说真的,但并不是。你注意到马尔特拉瓦斯夫人见到年轻的布莱克时的脸色了吗?她明显大吃一惊,而他——好吧,他非常忠诚,你不这样认为吗?他星期二晚上在这里——马尔特拉瓦斯先生死的前一天。我们必须调查一下布莱克上尉的行动,黑斯廷斯。”
大约过了半小时,我们发现目标正在接近旅馆。波洛走出去和他搭话,不一会儿就把他领到了我们的房间里。
“我跟布莱克上尉说了我们来这儿的任务,”他向我解释道,又转而对布莱克上尉说,“你能理解吧,上尉先生,我希望了解马尔特拉瓦斯先生临死前的心理状态,又不愿问太多令人痛苦的问题,让马尔特拉瓦斯夫人感到过度悲痛。而你正巧在事发前一天在场,能给我们同样有价值的信息。”
“我会尽我所能帮您的,我保证。”这位年轻的军人回答说,“但我没注意到任何异常之处。您知道,尽管马尔特拉瓦斯一家和我家是至交,但我个人对他不太了解。”
“你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
“星期二下午。我星期三一大早就进了城,因为船大约十二点从蒂尔伯里驶出。但我得到了一些消息,于是改变了计划。您大概也听见了,就像我跟马尔特拉瓦斯夫人解释的那样。”
“你要回东非去,我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