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冷笑不语。
严正肃道:“你……跟那高大寨主交情不浅,她们去河南伏牛山的消息,你事前知道么?”
林觉呵呵笑道:“怎么?原来今日严知府是来问罪的,知道又如何?严大人要治我个通匪之罪么?拿了我去拷问便是,看看我林觉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屈服于大人的严刑之下。”
严正肃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曾说你通匪了?我只是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你和高大寨主有交情,是否可以劝一劝她,不要重新落草为寇,跟朝廷作对。这样下去,岂是出路?”
林觉呵呵笑道:“严大人,在下是真的佩服你,这时候你居然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严大人是要我再次劝降高慕青他们是么?你以为我还会愿意么?你以为高慕青他们还会相信我么?莫不是把所有人当傻子不成?高慕青他们重新为匪那是谁之过?严知府,这等话再也休提,林觉可不愿再当一次言而无信之人。也不愿再将那帮人送到砧板上任人宰割。”
严正肃皱眉正色道:“林觉,可不要被个人情绪左右,他们为匪,跟朝廷作对,终究是自寻死路。他们这么一闹腾,朝廷岂会饶了他们。若能摒弃前嫌,或可是一条出路。你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不是土匪,你是大周的臣民,岂能站在土匪的立场说话?”
林觉冷笑道:“我是站在良心上说话,我是大周百姓自然是不错的,但我也是个人。整件事因何而起,谁背信弃义在先?我对朝廷可没什么想法,但你我的一厢情愿最终却会断送他们的性命。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严正肃怔怔的看着林觉半晌,叹息道:“作为个人我自然是理解你的话,但身为朝廷官员,我只能说,他们唯一的活路便是归降,而非因为那件事而报复。事已至此,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有时候个人的情感决不能凌驾大局之上,个人的决定也决不能违背朝廷的利益。身为大周臣民,忠于朝廷是最基本的准则。”
林觉道:“我是义士,只重义,不重忠。我也只是一介草民,等我入了仕当了官,大人在跟我说这些话。大人说的什么大局为重,那是朝廷的大局,跟我何干?有因必有果,高慕青那群人的命运该由他们自己决定,他们选择继续为匪对抗朝廷,他们也知道那样的后果。之前是我干涉了他们的选择,但结果却是他们惨遭屠戮。现在我是绝对不会再说一个字了,因为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应该自己选择,结果自然也是自己承受。严大人,我尊敬您,您为官清正,是个好官。但我希望严大人不要让我对您的尊敬消失殆尽,今后严大人再跟我提这件事,那便不要怪林觉无礼了。”
严正肃静默片刻,长叹一声道:“罢了,本官不提了便是。这本来也就是本官个人的意思,本官其实……只是不想他们被朝廷围剿至死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每个人也要为他的选择负责。”
林觉拱手道:“多谢严大人体谅。”
严正肃道:“你家里出了这等大事,必定会乱一阵子。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懈怠。秋闱将至,你要入仕,可不能荒废了学业。敦孺兄希望你能高中,你不要让他失望。”
林觉道:“在下省得。”
严正肃点点头道:“那么,本官告辞了。且好自为之吧。”
……
三日停灵之后,林柯隆重下葬。上午时分,林伯庸撑着病体起来,在众人的搀扶之下扶着灵柩痛哭一场,锣鼓唢呐声起,道士和尚手中的法器杂乱而鸣,一片震天的哭声之中,灵柩出门,出城安葬。
街道上满是百姓围观这场葬礼,看着长长的送葬的队伍均咂舌不已。且不说那金丝楠木的八人抬着的大棺材,队伍前后一对对的丧幡纸马金童玉女,用芦苇彩纸扎出的高楼大厦亭台楼阁,上百名道士和尚组成的排场,数十人的扶灵的队伍,以及其后数百人的送葬人群,这都是他们所见到的最为排场的场面。
有心人替林家算了一笔账,光是这排场花销便在纹银三千两以上,这还不算那副名贵的金丝楠木的棺材。停灵三日在家中的排场花销流水宴席,全部加起来更是一个令人咂舌的数字。林家大公子的一场葬礼,足够数百家普通百姓富足的过一年的了。
然而,再多的银子却也换不回林家大公子的命。看着被人搀扶走在灵柩之后,老泪纵横形容枯槁的林家家主林伯庸的样子,百姓们即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心有戚戚,但同时也莫名的有些快意。富贵之家锦衣玉食过着奢华享受的生活,若再如江南大剧院演的那窦娥冤中所说的‘享富贵又寿延’,那可当真是没天理了。自家虽穷,但落得个身子康健,那也是一种安慰和平衡。
午后时分,林柯的灵柩下葬于杭州城南万松岭西坡的林家祖坟之中。回城之后,几乎所有的人虽依旧面露悲伤之色,但心里却都松了口气。这几日府中上下人等可谓是忙的昏天黑地。忙些倒也罢了,偏偏府中气氛压抑,公子们之间还闹腾不休。加之家主又病倒,家中一片愁云惨淡之象,仿佛林家就要分崩离析了一般。现在林柯的葬礼结束,这一切终于要过去了吧。
傍晚时分,参与葬礼的客人离去之后,林家终于安静了下来。府门前白色的灯笼照着黑色的布纱在暮色中飘扬,凌乱的纸钱和白幡横七竖八满地都是。虽然空气安静了下来,但似乎满脑子还回荡着这数日以来弥漫在林家前庭之中的诵经布道之声。给人一种凄凉萧索却又诡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