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皱眉沉声道:“完美的做法?那老夫倒要洗耳恭听了。”
林觉道:“朝廷的目标无非是要西夏安定,长治久安。但想要做到这一点,靠武力和屠杀显然是不成的,否则也不会屡生叛乱,让朝廷不胜其扰。西夏诸部之所以不肯归心于大周,我想原因无外乎有二,其一,自古以来,异族诸部便悬于中原之外,在文化上被中原排斥,敌意久生,根深蒂固。他们心中没有对中原的归属感,而我大周都他们也有歧视和敌意。其二,则是党项人以及其他异族皆居于苦寒贫瘠之地,生活困顿艰苦,生存不易。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跟他们谈什么天下大同,什么仁义道德岂非是废话一堆。且一旦生活无着,便会觊觎膏腴之地,生出抢夺之心,此乃人性使然。不光我大周,前朝汉唐之朝和北地异族连连征战,一部分缘由也是他们装觊觎我中原繁华富庶,欲抢夺财富,改变他们的现状罢了。”
杨俊拈着长须,深深点头沉吟道:“有道理,极有道理。虽然原因也许并非只是你说的这两点,但主要的原因恐正在于此。你继续说下去,老夫很想听听你的对策。”
林觉点头,继续道:“多谢大人夸奖。综上所言,要长治久安,使西夏归心,便需从根源入手。原因很多,而且这些都是长久以来形成的,无法一蹴而就。所以想要改变起来便显得很难,也需要长时间的经营。大人想一了百了的解决此事,最容易想到的办法恐怕就是杀光党项人断其茎干挖其根茎,彻底消灭他们。所以大人会下达那备受争议的‘灭绝令’。但大人可能没想过这背后带来的大问题。下官说的不是关乎道德人伦的争论,而是想告诉大人,这十几年来西夏反叛不多,但双方的仇恨反而在加深而非缓解。假以时日,必将死灰复燃,烧的轰轰烈烈,烧的天昏地暗。之前的命令,可称是饮鸩止渴。”
杨俊面色难看了起来,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批评灭绝令,在杨俊的心中,灭绝令是他这一辈子干过的最为果决的事情,也是对朝廷有着大功的事情。今日林觉说灭绝令是饮鸩解渴,那便是全盘否定了他这件得意之事了。不过杨俊却也觉得,林觉的话也并非是胡乱指责,他说的句句在理,自己似乎无法反驳于他。
林觉没有去注意杨俊的脸色,继续沉声说道:“且不谈人伦道德,我所要说的是,大人这么做其实是竖立了一个极坏的范例,让周边异族永远也不可能对我大周归心同德了。从此以后,他们只会永远敌视和防备我大周,永远不可能归顺我大周了。因为他们会从此事中得到教训,知道我大周不会拿他们的命当一回事。若要我给这件事定个评判,我用一句话来形容,叫做:逞一时之快,得一时之平安,坏千秋之大业,这是得不偿失之举。”
“大胆!”杨俊再也听不下去了,赫然起身怒声喝道:“好小子,你是当着我的面骂我是么?别人只说我丧尽天良败坏道德,你倒好,把我说成是千古罪人,以后异族不肯归顺倒是我杨俊之过了。你这个帽子可不小啊,这是要我杨俊遗臭万年是么?”
林觉忙起身拱手道:“杨大人息怒,下官并非指谪大人之过,下官是就事论事罢了。大人之前不是说允许下官畅所欲言的么?”
杨俊脸上紫涨,却又无法反驳。之前自己确实说不会责怪林觉说什么,但那也是客套话,他认为林觉应该不会不给面子。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的当面指责起自己来,这也太耿直了吧。
“再者说了,此事也非大人之过,朝廷收复西夏已有八十余年,朝廷本该早早布局,解决此事的。可朝廷一直没有在此事上有所作为,才导致后来不可收拾的局面。其过不在杨枢密,而在于朝廷自己罢了。”林觉继续说道。
杨俊怒极反笑,指着林觉道:“你又要将此事归咎于朝廷么?看来你是谁都要咬一口啊。你可真是大胆。你的意思是历届先皇的责任了?”
林觉皱眉道:“有过失便是有过失,难道说不得么?就算是朝廷,有过失难道也要讳言掩饰?文过饰非是最害人的事情,于个人品行上危害倒是没什么,于治国理政上那可绝对不是小事。若早早布局解决,西夏之事怕是早就得到解决了。”
杨俊冷笑道:“好,那我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你说有完美之策,到现在老夫也没有听到你所言的对策。你继续说下去。”
林觉咂嘴道:“罢了,一会儿杨大人又要发火了,我还是闭嘴的好。我可不想得罪大人,大人保了我,还将我调任枢密院任职,我这才刚刚进枢密院便得罪上司,以后我还怎么混?”
杨俊又好气又好笑,这厮说话倒是直接的很。适才确实触到了自己的逆鳞,确实让自己生气。不过自己也不必显得如此没有肚量。这只是私底下的谈话罢了。林觉当着自己的面说,反比那些背后攻讦议论的人要好的多。况且他说的话其实对杨俊触动很大,特别是所站的高度令杨俊佩服。林觉是站在整个大局的高度,而非拘泥于西夏一部论事。他说的针对西夏的手段会影响到周边小国对大周的态度和决策,会影响到天下大一统的最高的梦想的实现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并非是胡言乱语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