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五日,清明节。刘安乐在一个礼拜前回过娘家,询问爸爸妈妈,今年的清明节她是否要跟着回去祭拜祖先。
安乐家的祖先供俸在台南福灵庄的灵骨塔,离她与父母所在的台中有段不小的距离。安乐爸爸的家族其实并没有约定何时一起到场祭拜,只不过,各家都习惯在清明节接近中午的时刻到达福灵庄,多年下来,也就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
结果……
「你现在是怎样!离婚没事先跟我们讨论,自己一意孤行,离婚后又自顾自跑来跟我们说你已经离婚了,来去自如,很瀟洒嘛。好在你还不算笨,这次知道要来找我和你爸谈谈。」安乐的妈妈,黄玉敏,眉头深锁,一双怒眼凌厉瞪着安乐,几欲冒出火来。
她坐在沙发上,朝安乐冷笑一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安乐毫不闪避对上黄玉敏的双眼,「妈,所以,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她其实知道答案,这个问题也只是走个形式,让父母感受到她对他们的尊重,了解到她翅膀就算硬了,也没有想摆脱、忤逆他们的意思。
她还记得二伯父有个女儿,年纪比她还大,五年前离婚,那个时候,整个家族人前人后都针对堂姊说了不少难听的话。离婚,在比较传统的老一辈眼里当中,终究不是能心平气和看待的事情,免不了有小人说间话甚至是幸灾乐祸,安乐是很不齿这种人的。
黄玉敏微笑,言词却不减犀利,「你是猪脑吗?你都三十岁了,活到这个年纪,基本的人情世故你都不懂是不是?你不是小女孩了,你自己想想,你嫁给阿诚后,还有回来参与你爸那边的扫墓吗?你这次要是出现在福灵庄,大家会怎么想?你离婚的事,我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我老了,我这张老脸可丢不起,你要是识相,就乖乖找点别的事做,别给我们惹麻烦。」
安乐转头,「那爸呢?爸,你觉得怎样?」
刘郁明从刚刚就在一旁看着他的电视,没有朝黄玉敏和安乐瞧过任何一眼,彷彿客厅内只有他和电视存在,听到安乐徵询他的意见,他才开口,淡淡道:「你妈都那样说了,就好好照她的话做,你还想来我这再挨骂一遍是不是?」
安乐低下头,恭顺地说:「我明白了,我不会去的。」
黄玉敏见到安乐如此,自觉方才说的话过于伤人,态度些微放软。她移座到安乐身边,主动牵起安乐的手聊起其他话题,关心女儿最近过得好不好。
安乐是特意跑一趟来讨骂的。她不愚蠢,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是回去扫墓,亲戚们必然会指指点点,流言蜚语马上就会被传开。
离婚后,爸爸妈妈一直都未能谅解她的决定,无法释怀,僵持的局面、沉重的隔阂难以屏除,所以,她才想到,乾脆找个机会让两老骂骂她,发洩心中那股不满。
这不是正常的亲子相处关係,安乐清楚,只是……她似乎就是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不一样,无法让父母为她少操点心,无法和父母更亲近、更和乐的共处。
不只是这次她毅然决然离婚。她从事写作、画漫画也是,若不是她后来幸运,能够取得一番成绩,爸妈是非常反对她走这条路的,他们认为这个工作看不到前途。甚至,连她的人际关係,他们都颇有微词,想加以干涉。
从小到大,安乐几乎没有带过别人回来老家,父母不晓得她在外头的实际情况是如何,所以国中时起,他们三不五时就会问她,「你是在外面都交不到朋友吗?怎么都没见过你带朋友回来玩?你是不是和别人处不好,关係很差?」
每每被这样的问题问到,安乐总会愣住个几秒,才笑笑着说:「哪有你想的那样,我有朋友啊,只是他们平常都有事而已。」她的确没有什么朋友,对她来说,相处得好,能聊上不少话,并不代表是朋友。朋友少,困扰也少,挺清静,她觉得蛮好的,可她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否则,爸妈肯定会认为她有问题。
但无奈的是,爸妈依旧不信她,老是邀请不同家──有些她根本不认识──的孩子来玩,让她疲惫不已。连嫁给叶佳诚前,她都迫于父母施压,勉强参加过几次相亲。
在刘家夫妇的印象里,安乐只带过三个人回来。叶佳诚和许家姊妹。
叶佳诚是安乐的前夫,自然不用多谈。许家双胞胎姊妹──许懿兰、许懿莲,她们家就在刘家的正对面。
刘郁明夫妇在生下安乐后,才搬到现在这栋房子,当时,他们首先拜访的邻居正是许家。许家有三个子女,双胞胎姊妹上头还有个大哥。不知道是否因为年纪相同,安乐从小就和懿兰、懿莲非常亲近。
有朋友是件好事,然而,安乐除了在姊妹俩面前会展露笑顏外,对于其他孩子,她老是爱理不理,选择独自活动。许家姊妹的品行,刘家夫妇是信任的,安乐与她们来往,他们放心,可他们认为安乐不应该把人际网络限缩在一两个人身上,以致于他们隐约觉得,安乐把许家姊妹看得比亲人还重要。这点,一直让刘家夫妇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