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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湍怒极反笑,他竟辨不清,这二人究竟是执迷不悟、怙恶不悛,还是愚不可及、不知颠倒。
赵令僖瞧着张湍脸上忽显笑意,料定是这珍贵的山河拱花描金笺小册博了他欢心,心道这类文人书生,果真是爱好此类名品书画。
往日她不爱这些,收下这套小册也是因册上描金迎光闪熠颇为合心。七皇兄倒是爱好字画古玩,去他那儿淘几件宝贝来就是。思及此处,她心满意足,只等取了字画,哄得张湍心甘情愿做自己的面首。
至于今日取醉园中之事,她向来仁慈宽容,不与他计较就是。
打定了主意,赵令僖便迫不及待起身,又将刚刚准备去取花笺的次狐召回,另行吩咐道:“那两册花笺让旁人去取,你随我去九州山河馆。”
次狐当?????即便将此时安排下去,又问:“陆少将军与张大人该作何安排?”
赵令僖恍然,遥看陆亭问道:“松斐哥哥,我去找七皇兄,你要一起吗?”
陆亭回说:“今日时辰已不早,与薛子湄约了晚上去如月楼,现下该出宫了,就不陪却愁去见七皇子了。”
“好。我派人送你出宫。”赵令僖便向次狐道,“遣人送松斐哥哥出宫,再从窖中取两坛百年酒酿一同送去——我记得子湄哥哥爱酒。张状元安置在清平院,花笺与笔墨一同送去那边。至于院中人手,除了往日清平院中的,今日引蝶这四人一并安排去。”
张湍当即道:“恕难从命。”
不待赵令僖吩咐,陆亭便道:“却愁大可安心,我会将状元郎送去清平院后再出宫。”
“劳烦松斐哥哥了。”赵令僖安心携次狐离开取醉园。
至海晏河清殿门前时,步辇已在等候。赵令僖乘步辇一路向九州山河馆去,尚未封王婚配的皇子,都住在九州山河馆,公主则居于对侧的万里云霓斋。唯有赵令僖一人例外。
虽有次狐一路打扇,但至九州山河馆门前时,赵令僖仍是生出薄汗,鬓边耳发濡湿贴服在脸颊之上。
步辇刚一落地,赵令僖便急匆匆快步行向七皇子赵令彻所居长淮苑,不经通传,径直走向书房,推开房门便问:“七哥,冰匣在哪儿?”
话音落地,正在窗前读书的赵令彻放下书卷,无奈道:“却愁,我这儿夏日不备冰匣,怎么不提前遣人来知会一声,我也好吩咐内侍早早准备上。”
“来得急,忘记了。”赵令僖行到书案前随意坐下,趴伏在桌案上,一只手落进案上陶铸笔洗中,拨弄着其中清水取凉。
赵令彻唤来内侍,安排人去取冰块,冰令其再送消暑绿豆莲子汤来。
安排妥当之后,赵令彻才站在赵令僖对面,耐心安抚道:“银朱带人取冰了,笔洗里的水溅了墨汁还未来得及换。”
话音未落,一名婢女便捧着银盆入屋,赵令彻又道:“次狐,过来伺候公主净手。”
赵令僖仍趴在桌案上,次狐便拧了温热帕子,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抬起,反复擦干净水渍后,端着笔洗出门清洗,换了干净的井水后放置回桌上。
“来得这么急,是有什么事?”赵令彻看她又将手掌探入笔洗中,便也不再劝阻,由着她玩闹。
赵令僖泄了气道:“父皇偏心。”
赵令彻不解,便问:“何来此言?”
“有什么好的字画,全都送你这儿来了,我一张都没有。”赵令僖鼓着双腮,委屈巴巴地望向赵令彻。
皇帝待赵令僖,已非偏心这般简单,而是将一颗心全贴在她身上,旁的皇子公主难得能分到一星半点的关怀。
赵令彻能得到许多名品字画,也是因赵令僖不爱此道,叫他捡来些漏网之鱼。却不知今日她又想出什么点子,到他这儿来撒娇讨字画。
兄姊们早年因不顺她意受过责罚,后对她千依百顺。赵令彻听明白后,直截道:“字画不在书房,想要挑拣些字画回去,且起身随我来吧。”
“太热了。”赵令僖叹道,“书房里开着窗尚且这么热,你那收藏字画的地方肯定更热,我才不要去。”
“好,依你。”赵令彻只得唤人将一些字画整理装箱后运来,再供赵令僖挑选。
闲等无趣,赵令僖随意翻着案上书册,都是些史书通鉴之类,更是无趣。好在银朱早早将冰匣送来,又送上冰粥糕点,以及两本画册。
次狐接过画册,捧着画册供赵令僖阅读。
赵令僖这才安分下来,吃粥看画,津津有味。
看她专注地阅览画册,赵令彻安心到窗前读书。
宫人将字画送来时,赵令僖已看了小半本,正到紧张处,手中一块茯苓糕几乎被她捏碎。
书箱落地,赵令彻先行粗粗查看一番,这才招呼她道:“却愁,字画送来了,准备什么时候挑?”
“不挑了,这两箱我都带走。”赵令僖放下茯苓糕,一看已近黄昏,想着张湍还在清平院中等着,便起身带着装满字画卷轴的箱子离开。
银朱看着一行人离开长淮苑,只
', ' ')('觉心疼道:“主子,这两箱字画送给靖肃公主,可再讨不回来了。”
“由着她吧。想是那新科状元喜欢,她又正上心,带着去哄人了。”赵令彻令人将屋内清理干净,撤去冰匣,点上蜡烛,这才继续读书。
清平院中,大门紧锁,以防张湍趁着赵令僖不在擅自离去。
张湍立在院中,眼看天际日渐西沉,自己被困囹圄不得离去,只觉无限悲戚。
院中宫人频频劝解,却无甚效用,便各自忙碌去了。祖籍宛州的四人因尚未分配差事,便陪在张湍左右,侯了许久,那以月季引来紫蝶的内侍成泉犹犹豫豫,终是上前道:“张大人,奴有些话想说。”
张湍苦笑:“若要规劝,不必多费口舌。”
“奴祖籍宛州,家里父母幼妹皆在宛州,今年蝗灾,虽说四万石粮食放在宛州吃不了几日,但能有这些,奴的父母幼妹就能少捱一顿饿。”成泉悲声低语,“奴对张大人是千恩万谢,自是不会劝张大人做那不知廉耻之事。”
张湍回身看他,见他躬身垂首,便上前抬着他的手臂,将人扶起道:“你直起身来说话。”
成泉见张湍走近,声音便压得更低:“其实奴本家姓陈,昨日代次燕姑姑整理公主卧房窗纱不善,今晨窗纱透了光,惊了公主好梦,公主就吩咐次狐姑姑将奴打发去内狱。”
先前那以死相逼换他更衣的宫女,曾提起过此事,张湍追问:“你就是陈内侍?”
“张大人知道奴?”
“既要你下内狱,为何你会在此,又改姓为成?”
成泉左右一看,见近旁无人,才小声说道:“这便是奴要说的。次狐姑姑晓得公主不知奴的长相,处置过什么人也不会在意,就叫奴改了姓氏,换个院子当差,奴这就保住这条命。今日去取醉园,原本还提心吊胆,怕被公主认出来,连累次狐姑姑,没想到竟能安然过关。大人可以寻机找次狐姑姑,次狐姑姑打小儿跟着公主,对公主的脾气十分了解,她肯定有法子帮大人您出宫。”
张湍这才明白,次狐今日是与那宫女联手做戏,哄骗他换上官衣。
因中过招,他很难信任次狐,但成泉将关乎身家性命之事告诉自己,这番好意他不忍推辞,便模糊应下。
成泉刚要细说策略,院门便被人推开。
赵令僖兴冲冲走进院子,身后有四名宫人抬着两口红漆木箱。木箱落地,她催着人将木箱打开,而后得意道:“张状元,两箱字画,是我七皇兄的珍藏,皆非凡品,快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张湍无心字画,只道:“但求公主开恩放微臣出宫。”
兴高采烈送字画的赵令僖当即回绝道:“这条不能依你。”
“微臣十载寒窗科举入仕,志在辅佐君主治国安|邦。恳请公主莫再戏弄微臣取乐。”
“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听过不知多少。一个个扭扭捏捏,到最后还不是乖乖服侍本宫,且到了都赖着不走,要本宫下令撵出去。”赵令僖翻着卷轴,见一副池春阁的画,满心欢喜展开画卷给张湍看:“这副喜欢吗?”
池春阁以山水闻名,笔下山川气势磅礴,千里江山盛景跃然纸上,令人观之可见天地辽阔,山河壮丽。
偏此时张湍瞥见画上河山,更觉愁闷,闭上双眼有声无气道:“公主若执意迫微臣做那龌龊勾当,微臣宁愿一死,亦绝不同流合污。”
山川画卷被赵令僖随意丢回箱中,稀世珍品如抹布般胡乱扭曲翻卷,玉轴前后滚动两下后停住,在凌乱画卷上压出道道折痕。
瞧着张湍这副模样,她有些莫名,疑声问道:“你是说——本宫龌龊污秽?”
次狐差人搬来座椅,扶她缓缓落座。
“朝会你骂本宫衣冠不整,本宫便梳妆与你看;你要赈灾,本宫赏了四万石粮给宛州;你喜欢字画,本宫从七哥那里讨来两箱珍品送你。”赵令僖仔仔细细数着,越数越糊涂,百思不得其解:“本宫真心喜爱你、善待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张湍已无心力反驳,这些颠倒黑白之词,比起她今日种种行径,正是小巫见大巫。他缄口无言,任凭她臆断诡辩。
院中灯火燃起,亮光跃上琉璃瓦,风来时飘挪身影。
已到用晚膳的时辰,御膳房来人候在门外不敢吱声,院内亦无人敢替他通传。
赵令僖万分苦恼,沉思许久。期间张湍仍不开口。天穹撒出的星点愈显明亮,一院沉默中,她终于寻到对策,脸上笑意再现,在星月灯辉交织照耀下,显得格外明媚。
“花笺拿来没?”她招手问道。
次杏捧着?????木托盘上前,文房四宝齐备,另有两本花笺小册。
“听说总有御史写奏疏参我,若是奏疏能送到父皇面前,他们就要举杯庆贺,想来是极为开心。”她诚心诚意道,“虽然你恩将仇报,但我暂不忍罚你。从今日起,你住在清平院里,我不仅准你每日一本奏疏来参我,还会亲自将奏疏送给父皇看。”
赵令僖自问这许久以来,她
', ' ')('从未对谁如此宽纵姑息。她满心期许,只盼她这样以德报怨的做法,能够让张湍早早迷途知返,明白她的一番好意,顺从于她。
花笺小册被送到张湍面前,张湍垂眼看着笔墨,终于开口:“检举监察、弹纠不法乃御史之职。公主德行有亏,损咫尺天颜之威;扰乱朝政,行误国殃民之举。无须公主下令,微臣自当不遗余力,莫说一日一本,哪怕一日十本、百本,只要微臣手未断、气未绝,便无休止之日。”
一番话骇得次杏双手轻颤,木托盘中毛笔因此骨碌滚动,撞上边侧砚台,发出清脆一声响,十分清晰。声音落下,次杏颤得更狠,只怕因这一个小小动作而受责罚。木托盘在手,她提心吊胆,倍感煎熬。
盘中笔杆与次杏手臂一同颤着,张湍看得分明。他知道这名婢女在害怕,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赵令僖是否会因这小小状况对其发难。
他沉默不语,双手接过木托盘。
次杏终于松了口气,退至一旁。
自己屡屡宽恕张湍,他却仍是一副不知好歹的模样,赵令僖有些困惑,心道许是自己听岔了,于是招人来问:“次狐,他刚说什么?”
次狐从速斟酌后谨慎回话:“张大人愿遵公主之令,日日书写奏疏呈报圣上。”
赵令僖恍然,笑问张湍:“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张湍当即否了。
他手捧笔墨纸砚,漠视前方。与无理之人讲理究竟是徒劳无功,不如尽己所能。下了决心,语气反倒平和许多,继续说道:“无论微臣身居何地、官居何职,只要公主一日不改荒唐,微臣便上疏弹劾一日,一年不改,便上疏弹劾一年。即便是死,仍要以血奏谏,直至大旻真正‘靖肃’之日。”
一语落地,鸦雀无声。
“我不想你死。”赵令僖终于没了耐心,“但你一味践踏我的好意,若不罚你,你就会以为我好欺负。”
“没人敢欺负公主的。”次狐笑着应声,随后向着门外招手,示意御膳房的人进院,向赵令僖道:“公主,张大人这是进了死胡同,一时片刻怕也想不明白。现下晚膳已经备好,不妨先用些晚膳。”
赵令僖心中一丝不耐被次狐拂去,暂时放过张湍,吩咐说:“送到清平院来,今晚在这儿吃。”
次狐得令安排下去。清平院内宫人慌慌张张开始收拾,随行内侍去主院取赵令僖用膳所需一应用具,御膳房来人按照次狐吩咐回去调整菜式。
一刻钟后,一切准备妥当,次狐引赵令僖入膳厅。
成泉得到次狐私下叮嘱,悄悄走到张湍身旁,小声说道:“张大人今日还未进食,随奴一同往偏厅去,次狐姑姑叮嘱御膳房为张大人准备了晚餐。”
赵令僖残忍刻毒,这些宫人在她手下当差,却能不顾自身,雪中送炭,张湍由衷感激。但赵令僖阴晴不定,难说他若去了,是否会牵连他们,便只问:“不知阁下可否寻张桌子来?”
成泉不解:“张大人要桌子作甚?”
“写奏疏。”
成泉想要劝阻,可见他执意留在庭院不肯往偏厅用餐,便不再劝,与院中宫人询问后,寻来一张长桌,在张湍面前摆正。
张湍将手中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次杏送来灯烛清水,代为研墨。成泉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对陶瓷镇纸,帮着他将宣纸铺开。
他温声道谢,随即提笔。
次杏好奇问道:“张大人怎不用那套花笺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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