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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得以喘息。
脊背发汗,体冷则生凉。
——原来是梦。
喘息声下,有隐隐约约琴声送来。
熟悉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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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斜斜,雨细细,弦音落。
“下雨了?”
奏完一曲,她到角亭边上探手盛接雨水。细雨轻轻贴上手指,一颗颗雨珠汇聚如溪,淌入掌心。赵令彻在旁守着,以免她倾身太过,跌出高台。
“前几日还在飘大雪,今天就下雨了,过几日怕就能出宫踏青了。”她收回手掌,掌心一滩雨水清澈如许,漾出几分春意。她小心翼翼捧着雨水,将次狐招来,左寻右找,摸出个小小玉壶。雨水灌入玉壶中,收好琴,便要回殿中去。
赵令彻道:“却愁先行,我还要留着打扫沐芳馆。”
她扫一眼周遭枯败景象,点头应下。当年赵令彻母妃居于沐芳馆,去世后沐芳馆便空置至今,无人清扫。离京之前,将母亲故居整理一二,不难理解。
待赵令僖离开,馆中偏殿房门启开,此前为张湍施针的御医匆匆登上高台。
“说吧。”赵令彻亦伸手翻覆探雨,掌心掌背皆被雨淋湿。
御医回道:“启禀殿下,外伤易疗,内伤难医。张大人无求生之意,药效未入口便先弱三分。又积病日久,坏了根本,不能用猛药。这伤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治愈。”
“听你之前说,若能抚平情绪,好得会快些?”
“正是,人若是心情好了,精神就好。精神一好,哪怕无药,伤病也能日益好转。给张大人治病,最难的不是一身旧伤新伤,而是人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生气。一心求死,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治好。”
“再去诊次脉吧。”赵令彻吩咐后,从银朱手中接过扫帚,在高台之上扫雪清落叶。
御医见状,匆匆去往檀苑,半个时辰后带着喜色回到沐芳馆。沐芳馆中已焕然一新,铺地的积雪落叶已被推入角落,雨水落下恰冲去石阶污泥。赵令彻脱去外衣,挽起袖子,扫去最后一片落叶后,抬手拂去额间雨水与汗水。
“启禀殿下。”御医欣喜来报,“距下官上次为张大人诊脉才过了半日,不知怎的,张大人气色好了不少,眼瞅着有了精神头。心底有了生气,新生气血便可源源不断走遍浑身经脉,再辅以汤药,痊愈指日可待。”
赵令彻接过燕脂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掌,轻声道:“那就好。快开春了,应该赶得上。”
御医疑惑不解:“啊?殿下是说?”
“无事。”赵令彻率人离去,“该用什么药尽可取用,尽早让他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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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京中雨雪颠倒,天象紊乱,忙得钦天监焦头烂额,只寻出个“祭天不诚,神愤天怒”的原因禀上。皇帝听后龙颜大怒,钦天监上下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再不敢提初七祭天之事。
一过十五,赵令彻未有耽搁,启程前往封地,孟家上下随之前往。
至正月末,礼部官员开始筹备赵令僖寿宴。京中高门望族想法设法准备贺礼,各地官员凡有心者,皆是一早备下贺礼,未出正月贺礼就已送往京城。
崔兰央受陆亭所托,入宫寻赵令僖说情,结果惹其不快,受了责罚。隔日一道旨意传进上将军府,命陆亭随其父同往边关历练。出发时,薛岸、崔兰央悄至城郊相送,只劝他莫再多想,待戍边几年回来,再求公主回心转意也未尝不可。
眨眼便进二月,嫩草破土,百树抽芽。虽没了颠倒天,雨水却较去年多出五成。京城在雨水中浸了半个月,难得见到一次晴天。看着日光和煦,和风微微,赵令僖换了春衣,带上次狐出宫。
薛岸早早候在宫门前,刚一见面便道:“我已打听好了,碎云斋新出了糕点,阿兰带人在那儿守着笼屉,等咱们到了,正能赶上出锅。”
“那可要走快些。”
两人分别上轿,轿夫脚下踩着泥泞,步子稳健,一路向碎云斋去。
刚行至平安大街,忽然有人纵马而来,溅起泥点,打在轿衣上。一旁过路的男子为躲避马匹,闪来闪去,轿夫为了避他,脚步交叉绕弯。一个不慎,男子绊着轿夫,轿夫底盘虽稳,未动分毫,男子却跌跌撞撞,竟扑向轿杆中间,直向轿帘扑去。
轿夫惊慌失措,急急后退,这才让那男子“五体投地”,未惊到轿中贵人。
轿子晃来晃去,总也避不开轿中人,赵令僖扯开轿帘,迎面便见一人趴在泥水里,浑身脏兮兮。手边落着个布包,布包口大张着,洒出一地白米。白米浸泡在泥水中,另有一点淡黄若隐若现。
男子急忙忙爬起身,顾不得一身泥泞,两手并用将泥水中的白米捞出,塞回布包中去。那点淡黄被他抽出,丢在一旁,浮于泥水。是朵姜花。
“贵人息怒,刚刚有人当街纵马,为了避马,他才不小心扑过来的。”轿夫落轿道歉。
后方薛岸的轿子亦停下。
次狐低声安抚几句,见她目光落在姜花上,心中一惊,
', ' ')('拾起姜花后,拿出帕子擦去泥水,又用新帕子垫衬着呈上。
她捏着姜花花瓣拎起,看了片刻后笑道:“这是去年新制的绢花,我记得是放置在送去宛州的粮食中。——你是宛州人?你可得好好谢我,这粮食是我赏你们的。”
男子莫名其妙道:“你是谁啊?这粮食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神经病。”说完抱着布包匆匆跑开。
地上仍有残余米粒。
轿夫犹疑不决,不知是否起轿,薛岸靠近,将对话听了个大概,解释说:“这绢花或许只是做得像些。民间许多女工手艺精湛,不逊色于尚衣监的。”
“把刚刚那人抓回来。”她将绢花丢在脚边,静静等着。
薛岸道:“碎云斋那边——”
“迟些就迟些,总不能还有谁跟我抢那几块糕点。”
薛岸只得传令自家小厮,前去将刚刚那男子请回。男子莫名被抓,心中惶惶,站在赵令僖轿前不知所措,想退,身后有人拦着,想进,前面轿中那位小姐气度不凡,令人不敢直视。
“你说这粮食是你买来的。”赵令僖将脚边绢花踢出,落在泥水中,“这花是哪儿来的?”
“我怎么知道,店家称了米给我装进布包里,我就带着回了。倒霉催的竟在路上摔了。”男子语气不善,“你们是什么,要大街上抓我一个平头老百姓。”
她再问:“哪家店买的。”
男子道:“如意巷的丰登粮坊。”
轿帘落下,她道:“杖二十。去丰登粮坊。”
男子莫名,走到一旁,却被人抓着押去官府。薛岸心中一叹,嘱咐轿夫起轿。次狐随轿前行,途中低声道:“公主,或许是巧合。赈灾粮里都依着安排放了绢花,宫里的东西,底下官员有些眼力都认得出,想是觉得值钱,将绢花单独挑出来售卖。”
她在轿中不言不语。
待转进如意巷,丰登粮坊前排着长队,大多百姓都带着布包,购买粮食。次狐远远看着,又劝道:“公主,前边人多,怕是不大安全。”
“让子湄哥哥把人都清走。”
她坐在轿中,静静等候着薛岸遣人清了场。轿夫自轿底抽出木板,垫在地面,以免贵人脚下沾了泥泞。木板铺到丰登粮坊门前阶下,她一路走去,跨过门槛,见粮坊老板正被人扣在一旁,惊慌失措。
“这位贵人是要买米?”老板礼了礼,“贵人何须亲自前来,只需派个小厮过来,说一说数目,店里可直接给送到贵人住处去,不必贵人这样劳累。”
店里堆着一袋又一袋粮食,她抬头打量一周后,吩咐说:“把这里的粮食全都倒出来。”
“这——”老板急道,“贵人这是何意?今年雨水这样大,不少田都淹了,百姓们指着这会儿买点儿粮食屯着,免得到时收成不好饿肚子。贵人怎能这样糟蹋粮食?”
“倒。”她斜了薛岸一眼。
薛岸无奈下令。
四名小厮进入店中,初时一袋袋依次解开封口将粮食倒出,她觉得动作太慢,便各自抽出刀刃,一刀下去即可划破粮食袋子。
无数白米如潮水般向站立在店中央的赵令僖涌去,待所有粮食袋子全数启开,店面内已被白米铺了厚厚一层。她踩在白米堆上,绣鞋划出一道道长痕。几经游走,她在满屋的米堆下踢出数十朵宫制绢花。
姜花,茉莉,月季,朱瑾。
“次狐,当时取醉园中引蝶,都有哪些花?”
“茉莉,月?????季,朱瑾,还有姜花。”次狐见到被她踢到门槛边上的一堆绢花,心中难安。这些绢花当时皆依着安排放入赈灾粮中,发往宛州,可如今却出现在京城售卖。
去年为张湍簪花引蝶赈灾一事,薛岸也有耳闻,如今一见,心中有了猜度。
此事绝非小事。
她踩着米堆,踩着绢花,跨过门槛,到薛岸身旁站定,随即转身看向那老板道:“叫他们将这些粮食全部吃下,一粒不准剩。另召在京官员去乾元殿,本宫倒要听听他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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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堆米染上血色,赵令僖的轿子已行远去。
不出半晌,丰登粮坊发生之事传遍京城。各米商纷纷入库自查,只怕从粮食里拣出什么花来,莫名犯了靖肃公主忌讳,致使性命不保。
在京官员领上谕,换上朝服,入乾元殿等候问话。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各自询问,无一人知晓皇帝忽然于此刻召开朝会是何用意。至午时,赵令僖用过午膳,方至乾元殿上。
百官久侯,未等来皇帝,只等来了赵令僖。
孙福禄随赵令僖进殿,宣皇帝旨意,道今日凡靖肃公主所问之事,百官具当据实禀报,不可推诿回避。
“叫你们来,只为一件事。”她在百官身侧来回走过,“去年本宫赏宛州四十万石粮食,以绢花为记。今天却在京城一家粮坊见到这些绢花,有没有人能跟本宫讲讲,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丰登粮坊老板未经会审定罪勾朱便
', ' ')('被诛于自家店中,此事朝中仅部分官员有所耳闻。王焕身在内阁,无人通禀,对此事全然不知。此时骤然听闻,不免面露惊色。
“刘俭,公主口中的四十万石粮,我记得是从平谷仓调去宛州。是也不是?”王焕谨慎问道。
户部尚书刘俭回答:“去年五月宛州蝗灾,先是自陈谷仓调二十万石粮,以解燃眉之急。六月皇上下旨再拨四十万石,先自颖州平谷仓借调,随后再由国库补平,如今还欠三十万石。”
“禀公主,平谷仓在颖州,调粮赴宛州途中不过京城。且调粮时并未有‘绢花为记’的旨意。”王焕斟酌后答,“此事或有误会。”
她仔细听后,心里纳闷,便问:“这四十万石粮食是本宫依诺赏赐宛州,下令各自以茉莉、月季、朱瑾、姜花为记。究竟是抗旨不尊阳奉阴违,还是轻慢赏赐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你们不妨挑一条认下,方便本宫治罪处罚。”
百官心中惴惴,不敢回话。
王焕再三斟酌后问:“臣有些许疑惑,可否请尚衣监主事至殿前?”
孙福禄征询她的意见,得许后遣人将尚衣监主事带入乾元殿。
王焕又问:“敢问主事,可有去岁宫中支出绢花记录?”
“皆在册中。”尚衣监主事交出账册,“去岁五月,尚衣监支各类布匹共计五百匹,赶制绢花四万枚,交递运所送抵颖州平谷仓。”
账册之上,支付款项、数目、时间皆有,王焕一一看过,只觉触目惊心。他将账册转交刘俭,由其复阅,二人心中皆起惊涛骇浪。四万绢花为记,四十万石赈灾粮食运往宛州,究竟有多少送到灾民手中?
刘俭合上账册,递还尚衣监主事,与王焕道:“此事倘若属实,地方恐有贪墨赈灾粮款之嫌。去岁蝗灾殃及两省六州三十五县,国库仅赈灾支出,粮近百万石,银三十万两,其中究竟有多少贪墨?需尽早彻查。”
王焕转向御史大夫安澄道:“劳烦安大人将分管受灾两省的各监察御史去年呈递京中的奏疏找出。”
安澄面色难看,倘若此事查实,不仅两省监察御史难辞其咎,他作为直属上司,亦难逃罪责。但事已至此,只能先行应下,再做打算。
“论出结果了?”赵令僖坐上龙椅,抬起右脚,向次狐道:“硌脚。”
次狐在旁矮身,将其绣鞋褪下,自鞋中倒出两粒白米,应是在丰登粮坊踢找绢花时钻入鞋内。次狐为她套上鞋子,再用手帕捡起白米包好收起。
王焕礼道:“回禀公主,此事牵涉较广,若想查明真相,恐需耗费不少时日。”
“想拖个一年半载拖到本宫忘了这事?”她悠悠道,“这可不行,今日若没结果,你们挨个受罚。”
刘俭奏道:“启禀公主,此事涉及两省六州三十五县官吏,其中是否有贪墨之情|事、贪墨数额、有多少官吏牵涉,皆需一一查明,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还望公主宽限些时日,待钦差赴两省彻查之后,必会给朝廷、给百姓、给公主一个交代。”
“刘大人所言极是。”安澄附和道,“两省究竟有无贪墨情|事尚且不知,今日难有结果。”
朝中官员纷纷附议,一声声此起彼伏,听得她心中烦躁。
“贪墨。”她顿了顿,“你们是说,这两省之中,有人拿本宫的钱,发自家的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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