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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名,迁州民籍方卓!”

大宁籍贯分三等,世家为贵,百姓为民,商娼奴为贱籍。最后一等的贱籍,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人群中的议论声已经是沸开的水,没一会儿便把报出名字的方卓的传闻逸事咕噜咕噜地说了个遍

“方卓这名字听过!是前几日一直在荟文楼那卖诗的书生,果然是有些才学的!”

“我买过他一首诗,赶紧回家给家里小儿看看,沾沾举人老爷的文气!”

方卓激动得不成样子,双腿发软险些没站稳,幸好被岑观言架住放在凳子上。旁边有相识的举子来道了几句恭喜,他客气了几句,还是集中精力地往下听。

“......第三名,京东城贵籍陈谨!第二名,容州民籍岑观言!第一名,京西城贵籍纪怀枝!”

“陈谨是陈阁老的长孙,纪怀枝是纪首辅的三子,这个岑观言倒是没听过,好生厉害!”

“纪首辅果真是家学渊源,一门双状元啊!”

岑观言先没怎样,还在思索陈谨的事,就听得领头的官员说此次秋闱前三甲的试卷都会张贴出来。他长舒一口气,可新的疑问又接二连三的产生。

密谋的两人其中家仆打扮的连离开方向都是陈谨在的东城。纸条上的字迹也无甚特色,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可等陈谨的试卷张贴出来,先前的流言便会不攻自破。这一局设计得滴水不漏,似乎也没达成额外的目的。

正想得出神,方卓就拽着他往茶博士处去用些茶点庆祝庆祝。他在京城声名不显,也无亲朋好友,文会也不大参加,旁人连岑观言是何模样都不知。两人索性便以茶代酒,喝了几杯平日里少见的大红袍。

“观言贤弟如此高才,愚兄便等着你披状元红袍骑马游街了!”饮茶也易酣醉,更有喜事助兴,方卓已经是迷迷糊糊的,口里的话越说越没边际。

岑观言唤来跑堂的,多增了几道安神补心的甜汤,免得方卓喜极犯心。

起身时隔壁又飘来诱人的香气。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方位,不同的地点,他索性问了问跑堂的隔壁是哪家宴请。

拿了些赏银的跑堂爽快回答,“是陈谨陈公子,约了几位同窗来此清谈庆祝。”

岑观言一时间真想见见这位爱烤红苕爱得如此执着还才华出众的世家子弟,不过碍于身份,没有贸然前去。

只隔着屏风,依稀听得声音。

“陈谨兄,令翁估计都在家中发怒了,你就别拿红苕这等不上台面的物什去惹他不快了。”

“红苕又如何,能果腹之物何必分高低贵贱,此物在天灾来时可救过不少人性命!”

岑观言有些失笑,不过窃听他人谈论非为君子之德,他干脆和方卓换了个地,再喝了几杯。

黄榜按例是该先一步送去朝里的。

只因新帝年幼,本该在上午的早朝都改成了下午。

到了下朝时,龙椅上垫的缂丝软垫被收起,幼帝被宫人牵着,难得没有哭闹就坐上了龙辇。

大臣们纷纷向两位首辅大人道贺,张时泽也混在其中,见陈首辅脸色不大好,有些踟蹰不敢上前。先前流言甚嚣尘上,他也不敢递名帖上门,生怕被言官弹劾。

秋闱时他便听巡考官说,这位向来离经叛道的公子在考场里烤红苕,香飘十里他到是吃得津津有味。如今黄榜已出,陈谨还得了第三,若不是他改了规矩把前三甲考卷张贴在贡院墙上,外头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了。

只是陈首辅估计是不乐意了,陈谨不仅落了纪首辅家的三子一头,连一个寒门学子都压在他前面。两位首辅还在朝堂上对垒,这一差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哀叹一声,叹这主考官为何如此难做,油水半点不敢捞,还可能被陈首辅记恨。

当然,作为本朝最恪尽职守的老滑头,即便这边吃了冷脸,张时泽另一边也没落下。

“纪公子真是有其父之风,芝兰玉树,恭贺纪大人了。”

“张尚书客气,小儿顽劣,好运罢了。”

纪首辅在祝贺的朝臣簇拥下不露声色,回了几句客套的谦词,也出了宫门。

宫门在所有人离开后再次关闭,喑哑的转轴声迎来黑夜。宫人扣上门栓后,把朱瓦上啼叫不止的鸟全都赶走,免得扰了宫里贵人的清净。

此时,顾仪正在殿中看黄榜。

流言和纸条是粗糙的饵,上钩的是出局的蠢鱼。还能顺手把张时泽这个老狐狸吓一吓,成天端水也该教他尝尝水洒的苦果。

上回下的棋已摆好,她最看好的棋子也去了该去的地方,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优异,还压了陈谨一头。

聪明的棋子是未成形的玛瑙块,即便通透温润,还需经过粉碎、烧制、打磨才能成为一颗真正的云子。陈首辅这第一道关,且看他是粉身碎骨,还是愈贵愈坚。

她还是用那方玛瑙镇纸压上岑观言的名字,随后被高居榜首的另一个人名吸引,神情有些恍惚。

经历的每一件事会成为回忆,也会成为她的一部分。

比如她十三岁的记忆里有春光,有肆意妄为和一切美好,还有……纪怀枝。

那个少年曾经鲜活地向她伸出一只手,带她从宫墙里挣脱出去,甩下满京城的万家灯火,去追遥不可及的月亮。那时他还眼波晃荡,她还天真烂漫,全不知人生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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