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想起那日闻喜宴,首位的状元披着红袍,他曾看过状元的策问,字字珠玑言之有物,俨然满篇锦绣又不失可用性。于是和身旁的同伴指了指前头的状元郎,笑着说“我猜此人定为治世良臣。”
当时是如何想的呢,他从记忆里翻出,凌云壮志犹在耳:“君子亦当如此,治世救民。”
可惜,他似乎忘了。
陈谨一直在外头守着,见杜荣出来什么都没问,两人在门口分别。
“糟了,老爷子还在府里等我!”陈谨抬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紧赶慢赶地往陈府跑。果不其然,刚迈进门,熟悉的声音响起。
“又跑去哪了!昨天说好的今日休沐出门呢!?”陈首辅年事虽高,依旧精神矍铄,呵斥声也中气十足,震得外头枝上的鸟儿飞了大半。
“见过祖父,这不是来了吗,您小声些。若是父亲听见了,您可喝不着酒了。”陈谨躬身行了个礼,打趣着自家父亲,惹得陈首辅又要动怒。
他见势不妙,丢了句“我去吩咐管家备好马车”人就不见了踪影,留着陈首辅接近暴跳如雷也只得慢慢平静下来。
外头已备好了车,管家也是府里的老人,劝了几句:“公子,在家时便收些性子罢,别上赶着惹老爷不快。”
“赵伯,这你就不懂了,先把祖父惹急,再跑掉让他找不着人,有助宣泄肝郁,这还是太医教的法子。”陈谨一脸无辜,很难让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管家半信半疑,又往车上放了些点心,目送两人出门。
从陈府出门,过了昌平巷,再从宜阳街穿过,不用一刻钟就能到东城的街市。
东城正是热闹的时候,目之所及都是摩肩擦踵的人。街上铺的是砖石道,两侧砌了御沟,道旁栽的桃李杏梨开了大半,遥望去宛如织锦绣帘。
南角的鹰店挤着一堆捧着金银财帛的富贵人,店主捧出一只海东青,细数着它的难得之处。海东青栖在店主肩上,羽色纯黑,明眸似电,一看便是羌人手上得来的极品。
东街则是饭食售卖的地方,点心是各色素饼果子,荤腥则是肚肺、鹌鹑之类的熟食。
陈谨要去的酒铺还需往里再走些,在南通巷深处。马车行至人多处愈来愈慢,外头喧闹更甚,陈谨刚想着干脆下车步行,车外传来哭喊的吵闹声。
“青天大老爷啊,为我们几家做个主吧!那杀千刀的主人家不把我们佃户当人看,是当畜生用啊!我们从容州好不容易逃出来,大家伙儿看我浑家那一身的伤,还有家里的小儿女饿得都快没命了,实在是受不住了!”中年汉子沙哑的吼叫声即便隔着马车帘也十分清晰,其中还夹杂着小儿的哭声和女子的抽泣声。
中年人顿了顿,又继续哭诉:“我们身上的钱凑了凑,也就够请人写了封状书。”说罢,“砰”的一声响起,陈谨掀开帘幕,发现那男子额头触地,叩头处已经开始红肿。
他顾不得想太多,一伸手接过状书,赶紧喊了家仆请大夫,再买些饭食给瑟缩在一起的小孩儿们充饥,几乎忘记了车里还坐着陈首辅。
周围的百姓见状欢呼雀跃,感叹着陈首辅的善心仁德,就差把这一幕加进说书人的新篇章里,标题便可以叫“容州穷佃户街前递状,京城善首辅当街断案”。
从容州来的佃户们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陈谨拦都拦不住。他找了家旅店把佃户们安置好,再回到先前的地点。
陈首辅脸色黑沉,与平时的故作暴躁不同,虽没有说话,却显得极其明显的不虞。
回到陈府,气氛愈发沉重。
“跪下!”
是陈首辅的斥责声。
“孙儿不明白,也不想跪。”陈谨依旧站着,也不愿如平时一般顺着祖父的意宽慰几句。
“这张状书能接吗啊?你明明知道,容州是纪家的地盘,乡庄主也是纪家的授意,陈家在符州占的地也不少,这案子谁审!怎么解决!你考虑了吗!”
疾风骤雨,劈头盖脸。
管家看着形势不对,备好了药,再将陈家其他人都喊了出来。
陈谨依旧一言不发,他知道接了这状纸的后果,也明白祖父的愤怒,只是有些事可不为,有些事不可不为。
……
长乐殿里难得热闹,聚了一群打叶子牌的宫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宫里的趣事。
顾仪在看外头的来信。
状纸已在大庭广众下送了出去,陈家若是还要民间的名声,不想查也得查。
派出的人没到大牢就被纪怀枝抢了先,虽然也算是完成了她要做的试探,总归还是有些不舒心。狱卒倒是把天牢的对话都写了下来,也没什么新奇的。
倒是陈谨,两边都掺和了进去。
“叫月,记得看着些,有三堂会审的消息递我的名帖给司空,就说事关先帝名讳,本宫替宗正处走一遭。”她缓缓地开口,烧掉手上的信笺。
“果然啊,人不能歇着。”
这些日子也歇息得够久了,想着还有些惫懒。两台好戏都要开台,看戏的也该准时到场了。
第10章局中
昏暗的云胡乱地堆在天上,天空显出黯淡的灰色,是山雨欲来前的征兆。
顾仪收到了司空的回复,因“错讳”一事关乎先帝,三堂会审将于明日在刑部大堂开始,涉事人等均会到场,由昭和长公主代处理皇族事务的宗正司一方,再加上刑部负责此事的巡查官,和发觉此事的首告人司空共同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