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无用的威胁,拿软肋去刺痛一个臣子的内心,她用得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苏知州,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本宫想要的是什么。”
语带冷冽,和她这几日假装出的骄矜完全不同,苏复也一点都不吃惊,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他依旧跪在地上,官袍也纷乱地披在地面上,杂乱的褶皱形成无意义的痕迹。苏复沉默了很久,才听得他的声音。
“明晚微臣设宴城郊别苑,还请长公主殿下赏光。届时,您会得到您感兴趣的东西。”
顾仪看见他沾着墨迹的手,不住地在颤抖。
像大雪后接近被压垮的松枝,摇摇欲坠。
“希望如此,苏知州还是多陪着些夫人吧。本宫与苏夫人一见如故,指不定哪日还会来拜访呢。”
她甩下一句话,慢悠悠地出了苏府。
若不是敌对方,她会很欣赏苏复这样的人才,懂礼知进退,也有足够的聪明。
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她没有资格怜悯和仁慈,只能用尽一切可用之法。是卑劣也好,狠毒也罢,她都只能试上一试。
……
今日岑观言换了副打扮,依旧在街道上观察,还顺手帮着几位老者写了书信。
信都是写给儿孙的,大多是要寄到再往北些的禺山,那儿是容州军驻扎的地方,想必是家中有人从军,遥遥无法相见,只能寄几封家书聊以慰藉。
其中一位老者还与他多聊了几句,他也基本能听懂容州乡音,竟也算聊得畅快,一来一回,说了近两个时辰。
岑观言回忆起上午出现的老者。
“小郎君,你给我也写封信吧。人老了呀,字都写不清楚了,我写了几次都是一团墨,还劳烦小郎君帮帮忙。”
老者是辰时出现的,穿一身粗布麻衣,视物瞧着也不大清晰,听声音摸索到岑观言面前。
岑观言接过他递来的信纸,问着信里要写的内容。
老者看起来也是曾读过些书的,遣词造句都很有章法。最开始还在讲信的内容,后面就扯到了容州的农庄主和目前的地制。
“现在我家里也有几口薄田,都是租的王庄主的。税是真的贵啊,年年种下来除了租金都不剩什么。这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要是这地能是自家的该多好啊,就不用交税了。唉,是我多话了。”
老者自顾自地说着家长里短,岑观言也快写完了信,落下最后一笔的落款。
随后,他沉默了很久,停下手里的狼毫笔,坚定地说道:“会更好的。”
“若是我想,土地该归于朝廷所有,把租金降低,再让乡里有名望的长者贤人们投石分配,不需平均,按劳即可。”
岑观言话一说出口,便有些懊恼。实在是过于冲动了。若是有其他官员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明日他估计也得回家耕地去。
“郎君不愧是读书人啊,想的点子也比我强得多。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还真想多活几年看看啊……”
老者不住地点着头,拿着墨迹尚未干透的书信,蹒跚着离开。没一会儿,又捎来一碗茶汤,颜色透亮,里头浸了橘饼乌梅,非要看着岑观言喝了才肯离开。
他也拗不过老人,只得一饮而尽,老者才放心地离开了。
岑观言回到驿站时,顾仪坐在树下小憩,虽说是闭着眼,脑海里的思绪却是一刻没停。
苏复的话总归不能全信,那头纪家如今还一点动静都无,实在不能让人放下心来。
她正想得出神,脑海中乱麻一团,难以找到最初的开头与末尾的线头,忽地心口一痛。
心痛彻背,背痛彻心,跳动的心像是被束缚在灼热的火里,疼痛得连喘息声都接近消失,然后面色苍白如雪,是在阳光下会融化的脆弱。
她动作没变,依旧坐在树下,手微微抬起,从牙关逼出一句问候的话:
“岑卿回来了今日看着似乎还不错。”
语气如常。
“回殿下,今日遇到个奇怪的老者,依岑某所见,兴许可以为证。”
岑观言还是习惯行礼,再把目光错过,投在身旁的其他摆饰上,而不去接触她的眼神。
“那本宫等着岑卿的纸笺了。”
顾仪留下一句话,侍女匆匆忙忙地扶住她,往长公主在驿站的临时居所走去。
岑观言刚伸出的手停留在黄昏的风里,他状似无事发生,悄然收回。
容州错综复杂,形式变幻莫测,若长公主殿下也病倒了,更无人能掀开侵地案的真相。
他如此想着,想扶起顾仪,可惜手不够快。
谁知第二天,盛大的春风撞开窗户,送来早春的寒意,驿站内生病的不是顾仪,是岑观言自己。
许是受了寒凉,止不住地在打喷嚏。
岑观言只好找驿站官员要了火炉,也不出门,只在房间里靠着炉火取暖,想快些好起来。
可时间过去了近半天,岑观言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了,只能窝在被衾里瑟瑟发抖,连直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顾仪也来探望过,带着苏府请来的大夫,也只看出了风寒入体。
“岑卿,看来今晚你去不了了。”
岑观言隐隐约约地听见熟悉的声音,可惜没有力气回复,也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