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世规和沐彦卿父子俩刚到就被请进了营帐,一看就是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已经有人算到了他们父子两个会过来。
营帐内的气氛比较凝重,陈宇柒皱着眉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可能是在为父亲担心,也可能还为父亲执意如此而感到不愉,总之这都是作为儿女该有的情绪。
表哥郭嘉正坐在一旁的书案旁,应该是在写自己所需。
整个营帐之中,唯一算得上平静的就是正半坐在床榻上的陈太尉,他中毒颇深,现在嘴唇也变成了紫色,脸色更是苍白,一看情况就是不大好,不过眼睛里带了些精光,很显然他想要那样做。
沐彦卿是第一次见到陈太尉,没有感受到英勇善战的枭雄气息,不过却也佩服他的豁达与坚韧,其实想一想也对,要是现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是自己,沐彦卿都不用想也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总之在临走之前一定要给身后人留下最好的安排。
不过现在提出法子的是表哥,沐彦卿就有些犹豫,拿回羌剧毒以毒攻毒,事成失败三七分,此法实在太过凶险,尤其是在还根本不知道陈太尉身上到底是什么毒种的情况之下,要是陈太尉连第一关都过不去,陈家真的不会打击报复?
陈宇柒确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和兄长,但是当这种情谊之间穿插了一个人的性命,尤其这个人还是对方的父亲,什么样的情谊都会大打折扣。当然沐彦卿这是做的最坏的打算,陈宇柒很大程度上不会这么做,但凡事都怕有个万一,尤其现在陈宇柒显然还没有下定决心应下此事。
费尽千辛万苦治病救人,到头来却只是人财两空,甚至还要面临来自各方面的攻击,尤其是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招数更是令人担惊受怕,沐彦卿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当然,沐彦卿不想往这方面想,但是事情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多想。
“太尉,”沐彦卿跟在自家父亲身后行礼。
陈太尉看到沐世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即可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不过还是询问性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是不是他?
陈宇柒颔首。
“沐大人好福气,儿子外甥各个风仪出众,未来不可限量,”陈太尉赞许一句,他是真的有些感叹的,之前儿子来信与他讲了归零山的事情,少年英才果然名不虚传,尤其他刚才知道这次过来这边能带上郭大夫,也是这人的主意。
“陈大人莫要当面夸奖于他,不然过后还不知道怎么翘尾巴呢,”沐世规笑着说道,这人没有丝毫的谦虚,按照惯例,别人夸奖你家崽子,做父母也应该反夸回去才是,但是沐世规和薛氏夫妇俩却时常在这个问题上出其不意,总之就是其他都好说,你夸我家小崽子那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家孩子就是你说的这样。
当然,要是顶不熟的人,沐世规薛氏夫妇也会假意寒暄两句,但是近一个月的同行,沐世规自觉与太尉已经算是熟悉,根本不用掩饰本性,所以就根本不知道客气怎么写了。
沐彦卿和郭嘉面临这样的情况已经很淡定了,陈宇柒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他们父子舅甥三个,他与彦卿相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这是一个极其自矜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
陈太尉被噎了一下,不过随即就恢复了。
“听闻太尉醒来,我与父亲过来瞧瞧,想看看各位太医可提出了具体的法子,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彦卿义不容辞,”沐彦卿承诺道,带着小辈的口吻。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不过还是引得陈太尉抬头。
陈太尉抬眼看向沐彦卿,有些惊叹,实在没有想到沐世规长子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他甚至连事情都没有提,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了,他对这件事情持迟疑态度。沐世规性子温和,为官多年也不见他在朝中与谁有什么矛盾,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没想到竟然培养出这么个儿子,比狐狸还狡猾。
陈太尉不经意就想到了席瑜,真不愧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性子如此相像,而且眼前这个心思更是敏捷。
“彦卿,”陈宇柒无意识唤了出声,他没有想沐彦卿华忠背后的深意,只是觉得在此时彦能这样表示已经很不容易了。
“兄长还是应该想一想,太尉中毒不是小事,救治之法也不是只有一条,别到后来后悔,世间多少银钱都买不到后悔药,”沐彦卿直接说道。
说句实话,沐彦卿并不在乎陈太尉现在怎么想,重要的是陈宇柒到底怎么想,最后这个事情或者是说承担这个事情结果的是在世之人。
陈宇柒一时没有说话。
“彦卿是一个小辈,本不应该在太尉面前大放厥词,不过这件事情是关系到我们沐家人,兄长学医年数不多,也许还没有看透太尉的症状也未可知,在众位太医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定之前,私以为还是再等些时候为好,没准儿一会儿就是柳暗花明,”沐彦卿含笑说道,带着劝解的意味。
通过前面这几句话他已经大致了解了陈宇柒的态度,左右摇摆,没有下定决心,这种情况之下,沐彦清不认为表哥要出手。
“彦卿对吧?”陈太尉笑着开口。
沐彦卿点了点头。
“果然与你所说,令郎所作所为比他的年纪要成熟很多,”陈太尉转头看向沐世规,笑着说道。
虽然说同朝为官,但是文臣武将本就有界限,在这之前陈太尉与沐世规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此次从西蒙边防回京算是给了这样一个机会,把他们两人聚集在了一起。
这一行回京队伍比较有意思,除了陈太尉是在西蒙边防打了胜仗有功劳之外,其他的这些官员都是很羞耻的,这次和谈他们不仅没有捞着什么好处,还被人抓着做了俘虏,折辱性的在牢笼中关了这么久,尤其是三皇子羞耻心更甚,以至于在回京的途中,他几乎都没有和谁交流过,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马车之中,直到陈太尉出事才见他出来。
在众多和谈官员中,沐世规别具一格,虽然在平城受了苦,不过他却很庆幸,虽然他这一行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不过到底都保住了命,一来二往的,两个交流就多了些,这样一来自然免不了聊起家中的儿女,再加上之前京中长子的来信,所以对于沐彦卿,陈太尉是了解一些的。
“大人说的是,”沐世规也不做否认,事实就是如此,不知不觉中彦卿已经长大,处事风格已经成熟,就是他这个父亲也不能说就能比他做的更好。
“这件事情就在此告一段落,我先带表哥回去,剩下的是太尉和兄长的家事,我与父亲表兄不便在此,”沐彦卿表态,这件事情的最终走向主要还是看陈太尉和陈宇柒,其他人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都无关紧要。
陈太尉和陈宇柒没有说什么,父子三人就这样走出了营帐。
————
“沐家彦卿果然名不虚传,在这些上比上你有过之无不及,”陈太尉看着沐家父子走出营帐的背影,赞叹道。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理清事情的经过,并且想出其中的利害关系并做出决断,不是谁都可以办到的。尤其看样子,那小子也了解自己的选择,甚至已经认定自己会这样做,这样的心智比上现在依然还优柔寡断的儿子,高下立判。
对于嫡长子的想法,作为父亲,陈太尉完全能够理解,不过世上哪得双全法,每一件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活在人世,所有人都是选择向对自己好的那一面努力,凡事都抱着求双全的目的去做,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失望而归,甚至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父亲说的是,”陈宇柒应声,“只是,太医……”
陈宇柒想说,太医们不是还没有想出办法吗?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何至于要选择这么危险的方法,以毒攻毒,就算是在三七分成之中父亲能占到那七分里,也不过能多不超过两年的寿命。
陈太尉看着儿子摇了摇头,或许还要再加上一条,沐家彦卿把自家长子的性格也看得非常通透,把这样的空间留给他们父子,恐怕也是希望通过自己和儿子的谈话,让儿子能够放下心中的执念。
那些太医是盛德帝派来专门救治自己的,如果自己真的有救,他们肯定不会吝啬说出这个结果,但是一直到现在他们都闷不吭声,这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这个结果肯定不容乐观。
想通这一条,陈太尉摇了摇头,多智近妖,大概能形容这个少年。
“宇柒,你说为什么沐家长子会专门过来说这些?”陈太尉开口问道。
“应该是听说郭大夫提出了这个解决方案,过来看我和父亲的态度,”陈宇柒低声回道。
“你说的不错,那他现在他把郭大夫带走了,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态度?”陈太尉轻笑着说道,因为病症折磨,他说话其实已经很虚弱了,不过还是循循诱导。
作为一个人,重情本是好事,但作为一个武将或者是作为一名官员,重情或许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他本以为自己还有很多的时间能够继续作为儿女的守护伞,但是当他面临厄运,才发现上苍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他想让长子明白,兄弟或者是朋友,就算曾经是拿真情真意换来的,在一些事情上还是需要一个态度,总不能让为自己着想的这些兄弟朋友寒心,或者是在之后留下无尽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