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被化作一池春水。
胡丰实便激动得一整夜未睡,那一夜,他反反复复对着米梁唠叨:“我一定要娶她当婆娘。”
米梁被他扰得睡不着,皱着眉头嗤之以鼻:“不过个寡妇,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你至于激动成那样吗?”
第二天,米梁便在钱寡妇的蒸饼摊子前牛气哄哄的说:“女人,我家兄弟看上你了!你考虑一下,给我当嫂子吧。”
钱娘子只是笑笑,转头就将一盆脏水泼到米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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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娘子从来没答应过要嫁给胡丰实,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我这辈子穷够了,不想再嫁个穷酸鬼。”
因为她这一句话,胡丰实拼命酿酒挣钱。他的结义兄弟米梁看他卖酒的生意越做越火,也跟在他屁股后头做起了米粮行的生意,胡丰实介绍所有认识的酿酒商到米梁这儿买粮食。一年后,哥儿俩都挣了小笔钱。
胡丰实捧着辛辛苦苦赚来的十贯钱,去跟钱娘子提亲,告诉她:“我现在虽然没有钱,可我有一双勤劳的手,我会不断的挣钱。日积月累之后,我会变得越来越有钱。”
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答应他再考虑三天。胡丰实高兴坏了,激动之下差点将她家的蒸饼炉子给打翻。
钱娘子朝他瞪了一眼,那一瞬的秋波流转,在往后余生岁月中,被他一直珍藏在记忆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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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有等到钱娘子答复,官府便将他抓了去。
因为米梁向官府告发,说他偷钱。那一袋钱明明是米梁寄存在他这里的老婆本,米梁总喜欢赌两把,害怕自己一时手痒,把老婆本给赌输了。
可惜人证物证俱在,官府的人也不听他解释,直接将他关去了牢里。
陈县令判决如下:胡丰实因盗窃罪需当众杖责五十小板,不但要向米梁赔偿“偷窃”所得的银子,另需赔偿米梁五贯钱,以安抚米梁认贼为兄之痛。
胡丰实在牢狱中被关押了一百天之后,又被打了五十个板子。
他伤好下床的那一日,也是钱娘子和米梁成亲的大好日子。最好的兄弟和最喜欢的女人成亲了,他当然要去参加他们的婚宴,还将身上仅剩的五贯钱送给他们当礼钱,然后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
胡丰实是真心想要祝福他们,可惜没人相信,他们将他从婚礼上轰了出去,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胡疯子”。
一时间,“胡疯子”成了平安坊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烂泥,人人都在议论:看不出他表面老老实实,背地里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辈。人们在茶余饭后说到胡丰实这个人时候,总会带着鄙夷和轻蔑。
转瞬之间,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女人。胡丰实不恨任何人,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这个世间的意义何在,一时糊涂,便想投河自尽。
可惜他深谙水性,哪怕是跳到水里,那湍急的河水也淹不死他,他身子顺着水流一直飘向西城河下游,过了一会儿,河水刺骨的冰冷散去了他一身的酒意,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这时,他忽然看见下河滩的巨石旁,有个孩子躺在前方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她应该从上游被冲了下来,让那块巨石给拦住了。但她腿部大半在水中,被湍急的水流冲得渐渐往下滑。
但孩子双目紧闭,似陷入昏迷,若再没有人去救她,她立刻会被河水冲走。
来不及思索,胡丰实朝巨石奔去。
他想要趟过河水去救人,总被河水的阻力拦住,眼看那孩子马上就要被水冲走了。
胡丰实被吓得胡言乱语:老天爷啊,佛祖啊,观音娘娘!求你们保佑保佑,别让她被水给冲了去。
不知是胡丰实的祈祷灵验了,还是这孩子命不该绝,胡丰实在她即将被河水冲走的最后一刻,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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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撞在石头上被磕伤了,胡丰实背着她去找德音坊的老郎中,那老郎中喜欢喝他酿的酒,也愿意让他赊账,给这孩子治伤。
老郎中说:“伤口正处印堂,乃人之上穴气海,一个人的血气皆汇于此,若伤此穴,重则毙命,轻则变成痴傻。”
胡丰实在床前守了她三天三夜后,这孩子终于醒来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说:“我饿了,要吃肉。”
胡丰实开心得哈哈大笑,还好,这孩子没傻。
她只是失去了记忆,问她住哪儿不知道,问她耶娘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胡丰实将她带了回去,想着等她身体养好了,送去富贵又好心的人家当女儿。
可谁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把这孩子送出第一次之后,第二天那户人家又把孩子给送回来了,说这孩子莫不是傻了,夜里一宿不睡,口中念念有词,硬说人家里有鬼。那户人家的妻子害怕孩子身上真的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肯再要她。
胡丰实又去找了几户人家,问她自己的意愿,看她想去谁家里当女儿。
那孩子看着他掉眼泪,说:“你就是我阿耶,我哪儿都不想去。”
荒唐,他一个尚未成婚的男子,怎么能先养个女儿在家里呢?他打定主意再寻几户人家,直到这孩子满意为止。但是每一次,她都被人送回来。
胡丰实在绝望之下,与她抱头痛哭。
他本来可以赚很多钱,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然后与她生个孩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现实中的他不仅孑然一身,还欠下一堆债务,身边更是多了个甩不掉的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