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678章 心眼既开,再难阖。</h1>
泰国年轻的降头师乍仰·达艾隆,在中州市被人以术法击毙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奇门江湖。
如最先知晓这则消息的人所预料到的那般,几乎所有的奇门江湖中人,都在第一时间里,联想到了苏淳风——如今的奇门江湖上,最有可能对乍仰·达艾隆动手的人,只有苏淳风。
双方是死仇,乍仰·达艾隆又身在中州市久居不走!
对于极为在意家人安全,行事一向滴水不漏谨慎小翼的苏淳风来讲,这样一枚定时-炸弹摆放在他父亲的卧榻之侧,苏淳风岂能容忍?可以说,自万通快递事件出现惊天逆转,局势骤变之后,乍仰·达艾隆仍旧不离开华夏,奇门江湖中人就已经开始私下里盘算着,乍仰·达艾隆还能活多久,苏淳风什么时候会对他动手……
奇门江湖中,虽然不乏义愤填膺者,想要干掉这个强硬到无所顾忌,有点儿小瞧华夏无人的年轻降头师,但没有谁,会真的去动手。
原因有二。
其一,乍仰·达艾隆的师父,是全球顶尖的白衣降头师阿瑟猜,没人乐意无冤无仇地在国际上结下这么强大的一个仇敌;
其二,官方早已向奇门江湖传达了官方当前的态度——奇门江湖将与国际术法界接轨,当前形势下,尤为要注意奇门江湖的形象,国家的形象,所以埃尔曼·道格拉斯一系的人,以及乍仰·达艾隆,在华夏境内只要没有过激行为,任何奇门江湖中人不得轻举妄动。
如此说来,还是要多从大局上考虑啊。
奇门中人也就有了坦然不去出手的理由,且看苏淳风会怎么做吧。
反正这小子肯定耐不住,至于什么官方态度,什么大局……
以往苏淳风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轰动整个奇门江湖的大事,在做那些之前,他何曾考虑过什么大局什么官方之态?
……
……
此时,数千里之外的泰国。
曼谷市远郊,湄南河畔,白衣降头师阿瑟猜居住的那栋吊脚楼内。
穿着朴素,须发皆白的阿瑟猜站在摆放着徒弟命牌的供台前,双目浑浊,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多,仿若干枯的老树皮,似乎一夜之间,这位顶级的降头师,又苍老了许多。
供台上的四块命牌,都已经是灰白色。
四个徒弟,全部身死在了华夏国内,莫说收回灵魂,就连他们的尸体……
还好,乍仰·达艾隆的尸体,应该可以取回来吧?
阿瑟猜缓缓坐下,双腿盘膝,低头,阖目。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华夏,杀死苏淳风,可是不行,那个在华夏奇门江湖上,天下无敌二十余载的纵仙歌,实力太强了。如果以降头师的修为境界划分去评断的话,纵仙歌已经是白衣降头师中最顶级的五级水准。而阿瑟猜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四级,一级的差距,便是天壤之别,阿瑟猜在纵仙歌的面前,根本没有丝毫胜算,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双方真的交手,自己会被纵仙歌秒杀。
因为,纵仙歌还杀过一位世间仙人。
在降头师的境界中,世间仙人等同于神师了。
所以在阿瑟猜的心目中,那位只是托人给他带了句话的纵仙歌,就仿若一座峰,一道岭,巍峨雄浑气象万千地耸立在华夏的奇门江湖中,不可逾越,而对闻名全球术法界的白衣降头师阿瑟猜,纵仙歌只是站在华夏奇门江湖的山巅上,居高临下,冷冷地、轻蔑地看了眼泰国这个方向,他说:“阿瑟猜,你三个徒弟到华夏生事,他们已死,我不再追究,如果你阿瑟猜敢于进入华夏半步,纵仙歌必杀你!”
在全球术法界,很少出国的阿瑟猜可谓声名显赫,多少国家的术士亲赴泰国来拜访他。
每年,都有很多国家、地区的政商名流人士,到泰国来求见他一面。
被仇恨和怒火以及无奈压抑着的阿瑟猜,双手合十在面前,轻轻念诵着术咒静心。此刻,他想到了华夏国内的一句俗语“天外有天人外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白衣降头师阿瑟猜,入不得华夏奇门江湖。
静下心来的阿瑟猜,轻声自言自语:“你苏淳风,也不要走出华夏的奇门江湖。”
……
……
豫州省平阳市,金州县城。
城西,固城路中段,原国营陶瓷厂西侧的陶瓷厂村,村北最偏僻的角落里,那套相对本村其它房屋院落显然要好得多的老旧四合院宅邸中,在当今奇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铁卦仙程瞎子,正坐在院落里的石桌旁,神色淡然地品着茶。
这么多年过来了,大概是因为眼疾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吧,程瞎子几乎一直都是足不出户。
却知,天下事!
天下,也知铁卦仙。
月光清幽地透过院落里繁茂的几株石榴树的枝叶,在愈发昏暗的院内青石板和月台上,洒下数不清的光斑,一些早早耐不住的小虫,躲在在墙角稀疏的草丛中低声吟唱着欢快的曲子。
西山县那位邪不倒龚虎,一副吊儿郎当的形象躺在竹制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拿着大烟袋,却是没有丝毫悠闲自得的表情,一边吧哒吧哒地吞云吐雾,一边满腹牢骚地发泄着:“程瞎子,你爹了个蛋的,别说老子不够义气,我劝你早点儿搬家,然后隐姓埋名……不然的话,将来可有你好受的!娘的,老王头和平娃是诡术传承者,诡术传承者在奇门江湖上是个啥地位?就连老子这个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那句人人得而诛之是什么意思。现在,咱人杰地灵的平阳市地界上,但凡术士,都他娘和老王头脱不开干系。”
程瞎子没有搭理龚虎,他知道这个人向来说话颠三倒四胡搅蛮缠,别看他说得这么严重,好像下一刻他就要逃之夭夭似的,事实上这个相貌言行皆猥琐奸猾的老家伙,秉性极为强硬,为人仗义,光明磊落,从来就没干过什么亏心事!铁卦仙可以百分百地认定,这时候如果有某些奇门江湖中人,前来寻得王启民和刁平师徒,要实施所谓人人得而诛之的行动,哪怕来者是天下第一的纵仙歌,作为王启民故交老友的龚虎,也会毫不犹豫地啐一口唾沫,骂一句“去你爹了个蛋的!”然后悍然施术,向纵仙歌发起攻击……
嘟嘟囔囔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回应,龚虎顿时有些不满地坐了起来,龇牙咧嘴瞪着眼道:“你眼瞎,嘴也哑巴了?”
“不想理你。”程瞎子淡淡地说道。
“嘿,老子还以为你真哑巴了呢,这下放心了。”龚虎躺了回去,语气终于和缓了许多,道:“我都不稀罕去说什么江湖历史,什么狗屁邪-术,人人得而诛之的话,老王头人品不错,这我可以肯定,谁他娘要对付他,那就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
程瞎子放下茶杯,不冷不热地说道:“和你比,这世上就没坏人了。”
“放屁!老瞎子,你这么说话敢发誓不?”龚虎吊着三角眼斜瞥铁卦仙。
“不敢。”程瞎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就对了嘛!”龚虎乐得眉开眼笑,挥了挥烟杆,道:“甭管怎么说,哪怕将来平娃那孩子真成了魔,那也是将来的事儿,至少这几年接触下来,我反正觉得平娃是个好孩子,是个可怜的好孩子,唉……如果当初不是老王头拦着我,非得把伏地门那帮畜生留给平娃去报仇雪恨,我早就杀到南疆,把伏地门上下全给灭掉了,唉。”
程瞎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你去南疆,杀不尽伏地门,还可能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二,王启民留下伏地门给刁平,不仅仅是为了让刁平报仇雪恨。”
“这我知道。”龚虎翻了个白眼,道:“可我当初,不忍心去阻拦啊。”
铁卦仙低头,端杯品茶。
他知晓王启民的野心,也了解龚虎的心性。
所以这件事,从刁平出现被王启民带回来的那一年,就已经注定了会走向今天的道路。
平心而论,在奇门江湖数千年的历史中,诡术传承者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可怜、很可悲、很无辜的存在。世间正邪之分不在于术,而在于人,这句谁都懂的大道理,偏生在诡术传承者的身上,就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和尊重。如果,王启民没有诡术传承者的身份,修行的不是诡术,那么任何认识他的人,都可以肯定,王启民这辈子必将是一个平庸,却有着平淡、平安生活的人。
但他是诡术传承者。
奇门江湖的历史和时代,把这个本性老实的人,逼得有了野心,或者说,是将这个老实人内心潜在的野心,给激发了出来。
龚虎坐直了身子,挥着烟杆在石桌边缘当当当地敲打着,将烟锅里的烟灰磕尽,这才略显惆怅地说道:“老瞎子,老子都求了你一天了,你就给平娃卜上一卦吧?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你还有良心么?要不这样吧,我发誓,在平娃没闯出什么名堂之前,甭管他是死是活,我邪不倒保证不会去插手理会,也就能避免你泄露天机导致天机生变的反噬。”
“那又何必提前知晓?”铁卦仙淡淡地问道。
“这不是,爹了个蛋的……”龚虎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无奈道:“我闷不住事儿啊。”
程瞎子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龚虎是担心刁平。
“你啊,欠我太多了。”铁卦仙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壶往杯中沏满了清亮的茶汤。
“嘿,你爹了个蛋的,上次让你随便说句骗卢富坤那傻帽的话,就让你赚了一百万,娘-的,天上往下掉钱都掉不了这么快,你还想咋地?本来那一百万,至少得让老子抽走七成吧?”龚虎忿忿地扯起了后账。
程瞎子懒得搭理他,放下茶壶,一言不发地伸出食指至杯中蘸茶水,在石桌上轻轻划动。
他堂堂铁卦仙,岂会在意那一百万?
龚虎见状,仰身躺回竹椅上,往烟锅里塞满烟叶,点着了吧哒吧哒地抽起来,脸上挂着一副得逞的狡黠笑意——他就知道,铁卦仙这个老瞎子,经不住他死缠烂打的磨蹭,这不,起卦了吧?
大约有二十多分钟后。
龚虎坐起来,眯缝着三角眼斜瞥程瞎子,道:“行了,别摆谱了,就知道你等着我问呢,说吧。”
程瞎子没有理他,右手食指点在石桌上未动,左手快速地掐指推算,他低着头,双眉紧皱。
院落内,灵气比之刚才愈发浓郁,却不似寻常术士施术时那般潜流激荡、引发天地灵气磁场极具紊乱的态势,而是一种比之寻常磁场的微妙平衡,还要更显稳固的态势,似乎方圆数十里的天地灵气被某种精妙的术法导引,在不打乱天地自然平衡的前提下,丝丝缕缕地从各处分别抽出一些灵气,积少成多地汇聚到了这方小院内,自成天地。
感知到院落内自成天地的态势,龚虎略显吃惊地轻声嘟哝了一句:“不至于吧?”
继而,他不再催促程瞎子,点上一袋烟吧哒吧哒地抽着——龚虎是真没想到,让程瞎子给刁平卜一卦运势,这位铁卦仙卜着算着,竟然越算越深,把“仿天仿地”这种卜算术的绝学都给施展出来了。所谓“仿天仿地”便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精绝卜算之术,加之自身磅礴修为和意念力的强横,去模拟出,更确切地说,是抽取复制出天地自然中的一截,在卜算师以术法自成的这方小天地中,更为细致精准地查探推算出,被他施术偷天窃取出的一截运势里,其中都有些什么。
可以说,这样的术法是最为受天道自然所不允的逆天之术。
仿天仿地,术至最高境界,可偷天换术!
偷天换术,就是卜算师将自己偷天窃取出的这一截,以自我意愿去重新设定,然后再偷偷塞到天地自然运势中,把原本的那一截给毁去。当然,如偷天换术这等匪夷所思惊世骇俗,堪比仙人术的术法,诸多卜算师纵然能做到,终其一生也不会去施展这等术法,因为在施术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当即引来天威之怒,劫难骤降。
又过了好一会儿,程瞎子突然开口道:“老龚,扶我回屋。”
“哦。”龚虎几乎是从竹椅上跳起来的,也不多问,上前便搀扶起明显身体虚弱无力的程瞎子,架着他的胳膊往室内走去。
无需龚虎开口问,脚步虚浮的铁卦仙边走边说道:“放心吧,刁平六年之内,会历经生死之战,如无异常变数,则有惊无险……至于六年之后,我没有再去推算,算不下去了,唉。”
“算不下去?”龚虎愕然:“这小子也是天机不允?”
两人一搀一扶地走进正堂屋,然后左转进内卧室,龚虎小心翼翼地扶着铁卦仙坐到床边,让他缓缓躺下,后背枕着叠好的被褥,以便于谈话的姿势更舒适些。
铁卦仙这才说道:“和天机无关,又有关。”
“你跟我这儿打什么机关?”龚虎不满地说道。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得出来,程瞎子刚才施术显然耗尽了心力,而且应该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这让龚虎更加困惑——按理说,卜算一个人的运势,哪怕刁平是术士,哪怕程瞎子使用了仿天仿地的绝学,可毕竟修为和经验在那儿摆着的,铁卦仙何至于耗尽心力还受到自然反噬的严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