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微微仰头,竟流下两行清泪来。
太子手中正端着刚上的热茶啖了一口,听到他最后几句,呛得连连咳嗽。众人本响起一片抽气声,一时见太子咳嗽又都赶紧安静,怕他咳出个好歹,太子摆摆手,缓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郑明珠,轻抽口气:“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郑明珠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明玥面色如常,心里倒对崔家竖了竖拇指,——难为他们寻了这样一个人来。
堂上的气氛有些怪异,孟东来这一番话说的还算客观,除去他与洛阳裴家有旧交一节,其余倒与郑明珠所说差别不大。
可也正因他言语听似坦荡,又颇有几分气度,是以让人生出一股是郑明珠“强迫”了他的感觉,估计众人还各自脑补了下当时情形,脸上表情俱是十分精彩。
府尹上官柏轻扣了两下公案,凝着双目看向堂下,“崔郑氏,这孟东来你可认得?”
郑明珠哽着嗓子:“……认得。”
“那他方才所言,是否属实?本官现下给你机会,允你辩白清楚。”
“我当日并不曾让巧格儿那丫头将他带往温泉水池。”郑明珠依旧是这一句,只是底气略显不足。
府尹颔首,吩咐衙役:“将那巧格儿带上堂来。”
郑明珠登时怒恨上涌,眼见着巧格儿跪到堂上,牙关作响,恨不能扑过去生撕了她。
巧格儿却是淡漠,只在看到孟东来时眼睛稍稍大睁。
“堂下可是巧格儿?”府尹伸手指了孟东来,“本官问你,可见过此人?五日前在鲁国公府,你是否奉了崔郑氏之命去寻过他?”
“回大人的话”,巧格儿缓缓磕了个头,“奴婢正是巧格儿,是崔郑氏的贴身丫头。此人奴婢识得,是打洛阳来的孟公子,与我们夫人……崔郑氏见过两次。头一回是在今年四月,夫人去游春,回来时在城郊惊了马,幸遇孟公子援手,因便结识了,还多说了几句;次回是夏末秋初,在兴善寺;再有就是五日前,夫人拾到孟公子一封书信,叫我去将人带到后山的温泉附近,之后……奴婢在外头,温泉内的事便不大清楚了。”
“你这背主忘恩的恶毒婢子!”郑明珠忍不住红着眼喝了一声,“枉我与你主仆一场!”她喊出此话时,当真有些痛心,声音也嘶哑了去。
然而巧格儿只是抬眼看着她,一手轻轻捂住小腹,言道:“大人面前,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夫人还请不要用旁的事逼迫奴婢了。”
郑明珠气得直抖,忿然转过来瞪着明玥,眼神直是在说:为何不打死这贱婢?为何不早早打死这贱婢?!
这并不意外,巧格儿的丧子之痛深入肌肤,心中正痛,如何能轻饶过郑明珠?只这是她们主仆间的账,明玥不打算插手。
太子嘶了口气,看向两边的隔帘,道:“鲁国公和郑大人都在偏厢?依本宫看,倒不必避嫌至斯,隔帘撤了,只莫叫两位多言便是。否则堂上情形所视不清,岂非有冤派之嫌?”
两边隔帘轻晃,八成是帘后之人站起复又坐下,府尹瞧了瞧,命衙役将两面的隔帘都撤开。
太子选了个好时候,一干人证逼得郑明珠无话可说,郑佑诚正坐立难安,此刻帘子一扯,各样目光齐刷刷朝他射来,他脸上火辣辣的,几乎要被看出个窟窿。
郑明珠张了张嘴,一声“父亲”堵在喉间,羞愧的喊不出口。
府尹冲两边点了个头,对着公案上的两张状子沉默片刻,续问:“崔郑氏,你可还有话说?”
郑明珠还含泪看着自己父亲,想说什么却又脑中嗡响无从反驳,明玥拨开她攥在腕上的手上前半步,自袖中取出一物呈道:“上官大人素有公允清廉之名,既允郑家辩白,我心中有几处不解,不知可否问一问这位孟公子?此物呈上,大人一瞧便知。”
旁侧的崔煜眯眼,目光随着明玥呈上的东西转了一圈。
府尹上官柏打开细瞧,见是一幅鲁国公府的详图。
靠南的前院勾画略简,后山以及北园等处却细致到花草的品种、路径的长短等等,瞧着直有如临其境之感,脸上不由显出些许讶异之色。
上官柏不知明玥有何用意,心下奇怪,暗暗朝崔容与方向看了一眼,然崔容与半侧着身子,却正瞥向堂外,——裴云铮扬着眉,有意无意地摊开一只手掌,缓缓做了个翻掌的动作,继而又若无其事地背过手去。
崔容与收回目光,抬手摸了摸下巴。
上官柏将镇纸压在那图上,对明玥颔首:“你且问来。”
“谢大人”,明玥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直视着孟东来,微微扬声:“敢问孟公子记性如何?”
孟东来抬眼看了看明玥,“自认尚可。”
明玥点头:“既然记性不错,倘使那日孟公子当真去了后山温泉池,又在其附近等了许久,应对周围景致记得清楚。”
孟东来脸色一沉:“夫人这话是何意思?疑孟某说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