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彩位于第一乐章的黄金分割处,是第一乐章中的一颗明珠,它必须光芒璀璨,淋漓尽致。秦海鸥追求完美,凡有瑕疵,首先就过不了自己这关,更别说让谭硕来听了。他把这几个版本反复修改甚至多次推翻,时间一长,难免郁闷,再急也没有用,突然就理解了谭硕当初遭遇瓶颈时的心情。
谭硕好些日子没听到秦海鸥的消息,眼见着春暖花开,第三乐章的创作也已经接近尾声,便又来到小蓬门看看情况。秦海鸥见了他,只把华彩以外的部分拿出来讨论,就是不提华彩。谭硕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我的第三乐章都快写完了,你的华彩还没想好啊?”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秦海鸥的情绪便不是很高:“你急什么!”
谭硕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呵呵一笑:“是不是卡壳了,憋不出来了?”
秦海鸥扭头瞪着他:“你不是也有憋不出来的时候吗?”
谭硕笑道:“你都弄了些什么,弹给我听听。”
秦海鸥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心想与其自己闷头苦思,不如和谭硕商量商量,说不定会有新的灵感。他将现有的几个版本全部弹了一遍,谭硕听后,果然也是同样的感觉。秦海鸥创作的这些华彩其实已经很不错了,结构、技巧、情感都没有大的问题,但就是觉得还缺点什么。可到底缺了什么,谭硕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两人把几个版本翻来覆去地进行比较和讨论,最后连谭硕也跟着郁闷起来。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却怎么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谭硕恨不得自己也能帮秦海鸥弹,可就凭他那可怜的技术水平,别说两只手了,变成千手观音也没用。
谭硕见秦海鸥十分沮丧,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影响他练琴的心情,便果断终止了讨论,拍拍他道:“其实这华彩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现在你什么也别管,别去想我给你的那些提示,就闭着眼睛一顿乱砸,想怎么砸就怎么砸,砸到爽了为止,好不好?”
秦海鸥闷闷地点头:“我试试吧。”
谭硕把琴房留给他,自己来到外面,本想直接回米粉店,可才没走几步,琴房里就传来了一阵激烈的琴声,秦海鸥已经开砸了。谭硕心头一动,转身回来,悄悄蹲在琴房的窗下。
秦海鸥在钢琴上随意弹奏着,努力把自己对先前那几个版本的考虑通通抛到脑后,谭硕让他什么也别想,他就只当自己不是在创作华彩,而是在乱弹琴,反正乱弹一气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他正好发泄一下连日来的郁闷。他越是这样想,手指就越放纵,渐渐地就真的忘记了一切,只不管不顾地跟着感觉在钢琴上一顿猛砸,后来甚至就连自己砸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了。
谭硕蹲在窗下听秦海鸥弹琴,起初那琴声中还能感觉到一些滞涩和拘束,但过了些时候,秦海鸥开始进入状态,渐渐放开自己,直到彻底无所顾忌地纵情弹奏,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所“乱弹”出的音乐里也越来越多地闪现出精彩的亮点与片段。谭硕很快就蹲不住了,秦海鸥的灵感与状态显然已被激发出来,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但这么做的同时,秦海鸥也已经彻底抛弃了理性思考,因此在谭硕听来,秦海鸥要么在这个地方多弹了一点,要么在那个地方少弹了一点,处处擦边而过却不得正中靶心。谭硕很想冲进去告诉他,又不敢贸然打断他,急得频频在窗外扼腕叹息。
就在谭硕百爪挠心的时候,秦海鸥也已经弹出了一身的汗。但他觉得还不够,于是停顿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两眼一闭就将大把大把的和弦甩了出去。
谭硕只听琴声突然一顿,这短短的几秒钟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紧接着,那琴声就疾风骤雨般响了起来,急中带缓,挥洒自如,充满激情又富有张力,瞬间征服了他的听觉,惊得他目瞪口呆动也不动,直愣到琴声再次停下才猛然回神,跳起来就往琴房里冲。
秦海鸥这下子是真的弹爽了,正满头大汗地喘气,忽听见琴房的门“砰”地一声,谭硕冲到了钢琴前,指着键盘的手兴奋得直抖:“刚才这个!刚才这个!就是这个!”
秦海鸥心中是舒畅的,脑中却是空白的:“嗯?”
“就是这个!华彩啊!华彩有了!”谭硕激动得语无伦次,“快快,再弹一遍!就刚才这段,你再弹一遍给我听!”
秦海鸥听他说华彩有了,眼睛一亮,可抬起双手却又呆住:“……我忘了。”
“操!”谭硕跳了起来,“你怎么能忘呢?!”
秦海鸥被他一吼,一下就慌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是你让我闭着眼睛一顿乱砸的吗!”
谭硕急得团团转,只知道如此精彩的一段音乐不能就这么丢了:“我不管!你快给我想起来!必须想起来!”
正巧这时陈甘柠来叫秦海鸥吃饭,见谭硕还没走,便招呼谭硕一起去吃。谭硕正急得七窍冒烟,哪顾得了那么多,当即一声断喝:“不行!想不起来就不准吃饭!”吓得陈甘柠顿时不敢说话。
秦海鸥忙安抚道:“没事的甘柠,你和于姐先吃吧,不用等我们。”
陈甘柠犹豫了一下,掩上门离开了。这时谭硕也已经冷静了不少,凝神回忆片刻,伸手在琴上试着弹了几个和弦:“你大概是从这里开始的,然后这样,再这样,然后一路下行到这……”
秦海鸥边看他弹边努力回忆,谭硕说的虽然不全正确,却给了他很好的提示,让他渐渐回想起来。他循着自己的印象边想边弹,其实这些音乐暂时还没有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只不过他刚才弹得太过兴奋,又突然被谭硕问到,一时短路才想不起来。现在两人冷静下来从头梳理,互相补充和纠正,回忆起来的部分就越来越多,渐渐地,这段音乐的面貌终于得以恢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