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你别再说了!”郝春猛地一把推开他,然后痛苦地抱住脑袋,胸口剧烈起伏,几乎不能呼吸。
“是你说,”男人仍在残忍地继续。“从此后再也不会去找陈景明。这两年,你拎着背包到处跑,到处委托人给你寻找陈景明,你置我于何地?郝春,我爱了你十五年!”
郝春低下头,从口袋里掏烟。这个简单的动作,他试了十次,终于点燃了挂在唇边。
嗓子里很干。
郝春盯着钱瘪三不断翕合的唇,瞳仁内的光渐渐涣散。不知过了多久,他笑了一声。长长的烟灰顺着苍白的唇掉落,如一地凋零的陈年旧梦。
“是,我不再爱他了。明天我们结婚。”
“真的?”
“嗯。”
“这次你不跑了?”
“嗯。”
“你不后悔?”
“嗯。”
钱瘪三失魂落魄,双眼赤红,沾着血迹的嘴角似哭似笑。嘴巴里发出可怖的赫赫声,像是一只残破的风箱,吐出来的气都令人毛骨悚然。
在烟雾里,郝春看不见钱瘪三的脸。他尽量往长椅内缩了缩,白球鞋内的脚趾不住痉挛。他听见自己胸腔内那颗曾经砰砰砰激烈如同造反的一颗心,渐渐地死了。
十年了。
陈景明离开已有十年了。也许,他再不会记得他。
又或许,他依然恨着他。
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的人,笑起来那样好看,又怎会低声下气地回头来找他,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分手。为什么,不要他。
郝春蜷缩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椅内,眉眼低垂,再没说过一句话。
*
七月十四日。凌晨五点半。
钱瘪三缓慢却坚定地,褪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交到郝春掌心内,然后合着他的手,让他慢慢握住。那姿态,不容拒绝。
钱瘪三最后一字一句说道:“郝春,你是我的!”
☆、02
04
七月十五日,黑云压城。
郝春打开门,然后靠在墙角点了一支烟。钱瘪三站在楼梯口,满脸不耐烦地瞪着他,目光凶狠。“怎么磨蹭这么久?”
“睡晚了。”郝春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吐了口烟圈。“昨晚去医院换药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不能不睡?你他妈就不能给我清醒一点?!”钱瘪三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骂。骂声不绝,内容不堪入耳。
郝春垂下眼皮,单手插入裤兜。
下一刻,怒骂声又飘入耳蜗。“让你穿的正式点!你穿着破洞牛仔裤是想去见谁,啊?说!去见谁?!”
“见你。”
像是从牙膏里挤出来两个字。
“知道是陪老子去领证,你就不能高兴点?整天哭丧着个脸,做什么?!”钱瘪三说着要来揪他耳朵。
郝春侧了侧脸,避开昨夜的伤口。“轻点。待会儿流血了,不吉利。”
他知道钱瘪三最怕这事儿。出门都要翻老黄历的人,说了见红,对方肯定能消停一会儿。
钱瘪三果然住了口,伸手来拽郝春胳膊。
郝春没动。
他一手叼烟,一手插裤兜,没理他,迈动长腿率先从楼梯走下去。
老式的楼。
两人脚步声回荡在清晨九点的楼道间。年轻人都出去工作了,老头老太们忙着接送孩子。
二十年了,这栋楼内的住户越来越少。
越发显得空寂。
下楼后,郝春一支烟也抽完了。他耷拉着眉眼,站在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旁,球鞋碾灭烟蒂。
这辆面包车是钱瘪三的,买了七八年。郝春很奇怪,这人分明残疾了,只剩下一只手,买车做什么?
那时钱瘪三的回答是,这车是买来给你跑货的,你整天也就靠你妈那点抚恤金,你爸又是那样的一个人,万一我不在了,以后谁给你养老?
说这话时,倒有几分真心。
郝春摸不清钱瘪三这个人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好的时候,恨不得扒心扒肺,哪怕家里只剩下一碗米饭,也能全部倒在他的碗里。但兴致一来,摁住他就要动手动脚。
若是郝春不搭理他还好,他自己弄一会儿也就消停了。假如郝春说一句,无论说什么,钱瘪三都会咆哮着对他吼,十年了,你他妈还没忘记陈景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跟老子拉个手,亲个嘴?啊?
郝春不想碰他,只能沉默。
他倒不是想做贞洁烈夫。这个年代,即便他想守身如玉,说出去也会被人笑死。他只是生理性厌恶。
每当钱瘪三有了那个意思,他就只能默默地递给钱瘪三一瓶油,然后关门走开。
有次,钱瘪三在黑暗中哭的特别凶。那次是在电影院,最后一排,他们看到一部不知什么狗血桥段的电影。
那场电影,是工作日的下午场。整个电影院只有他们两个人。
钱瘪三突然毫无预兆的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郝春当时觉得很尴尬,试图跟他说话。郝春刚凑过去,钱瘪三突兀地大力抱住他,充满汗臭味的脑袋凑过来,双唇拼命在他脸上胡乱亲吻。
郝春蜷曲的手动了动,然后垂下眼皮。想,算了,这一次就随他吧。总会有这么一天!
他心里是这样想,可是等钱瘪三当真吻上他唇瓣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大力推开钱瘪三的脸,随即转身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