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的神色,隆科多心里一哂,老爷子又要训人了。
自小不喜欢他,也就罢了。有额娘护着,没有阿玛的偏爱,也无妨;可他这么大的人了,依旧对他指手画脚,也不怕闪了腰。
这不许那不许的,不许四儿进府,也不许把四儿抬为平妻。大哥都逝去多少年了,老爷子还没有认清这个现实,还在犯糊涂,做嫡孙撑起门庭的梦呢。
宫里贵妃就是个摆设,大哥早就不在了!舜安颜尚了温宪公主又如何?
什么无心仕途,向往闲云野鹤,都是装出来给他瞧的。小兔崽子既然要装,那就装一辈子,给佟佳氏带来荣耀的,只能是他隆科多。
想起舜安颜,隆科多眼神一凌,头也不回地离去,徒留佟国维望着他的背影,气得捂住了胸口。
逆子,逆子啊!
——
第二日清晨,朝会气氛有些沉重。
皇上点明了拐卖一案,命令九门提督与京兆尹搜查全城,着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只要是捕捉线索的好手,全派出去找寻。
“不仅是索爱卿,数家孩子都在受苦。”皇上眼神锐利,沉声说,“找不到,就别回来复命了。”
下了早朝,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皇上惦记着乖孙的请求,把八阿哥打包送走,与弘晏来了个‘暗渡陈仓’。
胤禩再一次见到弘晏,不禁露出温和的笑。
大哥忙于出宫开府,惠额娘近来顾不上他,此番前往索额图的府邸,他是愿意的。
围观一场又一场的知己大战,对弘晏的‘魅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八阿哥粗粗一数,众兄弟里头,他与侄儿的接触不算多。
不仅宜妃娘娘,昨儿乔迁宴,几位嫂嫂犹如脱胎换骨,听说也是侄儿的手笔。胤禩当即存了心思,想要同弘晏更亲近一些,不说未来福晋,只为了额娘高兴,他也该求上一求。
但小少爷失踪是悲事,这回前去慰问,既是汗阿玛的命令,也是他该做的。
人贩子简直该死!
唯有卖力一些,认真一些,等下回再向弘晏邀功。
八阿哥方方面面想得完善,却没等来甜甜的笑,定睛一看,弘晏抿紧嘴唇,是与四阿哥如出一辙的冷脸。
紧接着,弘晏冷漠地说:“八叔,好久不见,侄儿可思念你了!”
胤禩:“…………”
叔侄俩换上常服,坐上马车,依旧是灰衣侍从充当车夫。车辙声响起,一行人缓缓离开宫门。
行到与目的地相隔两条街的时候,灰衣侍从掀帘道:“主子,这便是小少爷失踪的地方。”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角落,原本摆放的糖人小摊已经消失。因为发生拐走案子,行人路过此处脚步匆匆,并不敢多看,唯有墙角爬满青苔,看着有些凄冷。
弘晏点点头,指挥道:“把车停在隐秘处,守好位置。”
灰衣侍从应是,马车继续行了一段距离,
片刻后,弘晏严肃道:“八叔,我们下去吧。”
八阿哥实在摸不着头脑,一边冷脸一边说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在琢磨,闻言神思不属下了马车,抬眼一看,愣了:“这……”
这分明是长街,不是索大人的府邸啊。
没等他问询,弘晏拉过他的手,悄悄道:“八叔,我们先做一件惩恶扬善的事。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出声再说。”
八阿哥:“?”
——
弘晏苦口婆心,八阿哥勉强答应,只等他半刻钟。
弘晏想了想,半刻钟也行。今儿只是初次尝试,钓到人最好,钓不到人也无妨,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可以一天换一个地方。
站在表弟被拐的地方,弘晏绕了一圈,随即停住脚步,踮起脚跟,像是在等什么人;没过多久,他笑了起来。
——长相极俊、穿着富贵的男童,站在冷清的角落里,一边等人,一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那是一个怎样的笑容?世间万物黯淡无光,唯有他闪闪发亮,吸引着一切视线,如同灼热骄阳。
五分钟后。
弘晏笑得嘴都酸了,圆脸僵硬起来。
这活儿不是人干的,为了不笑成面瘫,他略微收了收力气,以待可持续发展。就在此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响起!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隐约异香。
弘晏屏住呼吸:“套——”
大麻袋从天而降,异香消散得无影无踪。灰衣侍从面色凌厉,见麻袋还在扭动,伸手点了几处穴位,不一会儿,麻袋没了动静。
身后跟着急急奔来,魂都飞了的八阿哥,拉着弘晏左瞧右瞧,语无伦次道:“有没有受伤?光天化日之下,他竟敢……竟敢!”
八阿哥又是惊怒又是后怕,冷汗都要出来了。弘晏揉了揉腮帮,僵着脸道:“八叔,我好着呢。”
说了无数安慰的话,弘晏指了指麻袋,肃然万分地道:“进了大牢,硬骨头怕会打死不招。未免咬舌自尽,不如就地审问,八叔,这个环节,靠你了。”
八叔口才最好,有他辅助,连歹人几岁尿床都问得出来!
胤禩:“……”
胤禩慢慢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又一次上了贼船。
一言难尽地瞅着弘晏,取舍片刻,他艰难地开口:“好。”
……
灰衣侍从解开麻袋,点开了歹人的哑穴。
其貌不扬的人贩子甫一露脸,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登时脸色大变,就要吹响暗哨,下一瞬,脸上覆了一道阴影,把他的声音堵了回去——
弘晏低头看他,挤出一个亲切的笑。
距离如此之近,使得人贩子目光涣散,神色恍惚,简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眼珠子只随他一人转动。
世上怎会有如此耀眼的人??
八阿哥铺开纸笔,蹲在一旁恶魔低语:“你是何人?家在何处?据点在哪?还拐过何……慢些,慢些,不要着急,我们一个一个说。”
第60章保密一更
正是即将入夏的暮春时节,随着时间流逝,日头渐渐大了。
索额图还在奔走忙碌,九城兵马司还在一家一户地搜查。如今除了等待,没有第二种办法,而这等待,恰恰也是最煎熬的。
……
早朝之后,太子回了毓庆宫一趟,发现儿子没了人影。
询问的眼神瞧向太子妃,太子妃一边绣着小衣裳,一边叹道:“同他八叔出宫去了,说是要安慰安慰索大人,小表弟的阿玛额娘不知有多难受。”
太子沉默下来,也跟着一叹。
叹过之后,他又欣慰起来,元宝心地良善,心向着孤,也惦念孤的外家。
随即察觉到了不对,“八弟?”
太子狐疑了起来。
老八与赫舍里氏,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元宝不来喊他,特意叫上胤禩做什么??
——
乾清宫。
李德全快步而来,小心地呈上一本册子,“皇上,这是回京之后,延禧宫的三日一报。”
皇上接过,随手翻了几页,瞬间面色一凝,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
李德全暗中流下冷汗,惠妃娘娘糊涂啊。
这些言论,比不上德嫔证据确凿的大错,毕竟关起门来谈论几句,谁也没有宣扬出去,付诸实施。
可要让皇上得知,那还得了!
与外臣传信本就逾越,什么搅乱混水,那是后妃可以谈论的么?
生怕情势不够混乱,生怕赫舍里氏的小少爷回来不成?
李德全心知肚明,早在很久之前,皇上便对惠妃生了怀疑。前些日子巡视塞外,让她随驾既是恩典,更多的,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那些日子,惠妃很是低调安分,都快打消皇上的怀疑了,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李德全叹了一声,赫舍里氏,纳喇氏被薅走了银两,好不容易没了争斗,皇上乐见其成,哪知惠妃娘娘却不愿意。
是否为了针对太子,针对小爷?
李德全思虑得深,那厢,皇上合上册子,淡淡道:“搅混水?纳喇氏还真敢想。”
他问:“记下与宫外联络的线路没有?”
“都记下了。牵扯到的宫女太监,小林子都认了眼熟,”李德全说,“无一遗漏。”
皇上点点头,夸了一句:“做事周全。”
老大前脚出宫开府,后脚惩戒他的额娘,时机不合适。等拐卖大案水落石出,再来拔除钉子,慢慢清算……
惠妃身为四妃之首,在宫中威信甚重,又一向温婉贤淑,也就是今年丢了几回脸。
想起往日种种,皇上心情不甚愉悦,批折子的速度比往日慢了一大截。批着批着,忽然想起宫外的“慰问小分队”,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问:“老八与元宝回宫了?”
李德全赔笑:“回皇上的话,没呢。”
皇上唔了一声,继续埋头政务。
半个时辰之后,他又问了一遍,李德全躬身摇了摇头。
这下,皇上觉得不对劲了。
难不成要在索额图的府邸用膳?
——
与此同时,同索府相隔两条街的拐角处。
人贩子恍恍惚惚,眼里只剩下那抹亲切的笑。神志不清间,八阿哥还在一旁低语,问的话从简单粗暴变得极有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