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晏久不见人,四爷顿生疑惑,向太子一打听,不仅得知皇庄种种,还知道了十四的事。怒意尚未消散,接着沉默下来,四爷心道,这样也好。
皇上的儿子,谁都不是孬种。若十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只有欣慰的份儿,吃点苦又何妨?
“今儿事少,我便提早过来瞧瞧。”回过神,四爷和缓了面色,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好好干。”
五爷堪称受宠若惊,恍惚间,领着四爷参观畜棚。
四爷听他介绍,面上没有鄙夷,甚至带着些许欣赏。特别是两位农事官,四爷毫不掩饰自己的赏识,朝廷就需要这样的实干人才。参观了一圈,他不住颔首,忽然想起什么,“元宝呢?”
知道元宝是大侄子的乳名,五爷忙道:“带着猪崽遛弯去了,一会儿回来……”
“五叔。”说话间,弘晏的声音传来,“四叔也在?”
四爷转过头去,就要露出一抹笑,忽而目光一凝。
瞧见小灰脚边的人,还是两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晕倒在地,人事不省。四爷皱起眉心,沉声问:“她们是谁?”
难不成是刺客?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五爷同样严肃了面色。就听弘晏原原本本叙说了一遍,“本是隆科多岳父的人,成了他的妾室。极受宠爱,在外自称夫人……”
空气骤然变得寂静。
五爷一向万事不沾,如今忍不住骂:“隆科多失心疯了?!没教养的玩意儿,贱妾死不足惜!”
听到‘贱民’两个字,四爷手指一紧,最后怒极而笑,“好啊,好大的胆子。窝藏反贼,隆科多怕也是活腻了!”
弘晏安抚两位叔叔:“四叔五叔别着急,审问审问就知道了。”
一盆冰寒刺骨的井水浇下,李四儿悠悠转醒。
尚未来得及尖叫,小灰幽灵似的出现,居高临下看着她,“何故出现在玉泉山?致人虚弱的药包,是为何用?”
……
皇庄没有刑具,小灰也用不着刑具。
步步逼问,层层施压,李四儿差些疯魔。
小灰挡在跟前,用上重重技巧,渐渐的,她的目光从清明变得涣散。
不过一个放猪娃,一个穷崽子,竟敢让她落入这样的境地……
不,她不会看走眼的。等爷领兵前来救她,这些目无王法的贱民,全得下大狱!!
可一盆接一盆的冷水,让李四儿渐渐打起寒颤,再也放不了厥词。
她也不是多有骨气的人,被隆科多宠久了,哪还受得住苦?脸上痛楚阵阵传来,她哭喊求救,全都无济于事,又有‘治脸大夫’在旁吊着,她喃喃着“爷快救我”,不到片刻,小灰掏干净了她的供词。
五爷大开眼界,厌恶得恨不能拿脚踹她,四爷彻底凝重了面色。
不是反贼,不是细作,单单一个歹毒张狂的蠢妇。
区区贱妾,竟与谋划着残害嫡妻,购庄一事,更是隆科多默许的!
真是囊括了天底下所有的荒唐事。
“若我回宫禀报,汗阿玛赐她一死,反倒便宜了她,更便宜了隆科多。”四爷缓缓道,“怎么着,也要等到隆科多出面,看看他的做法,看看佟国维的做法。”
胤禛如今的年岁,爱憎分明,顾虑极少。
是孝懿皇后抚养了她,不是佟佳一族。脸面归脸面,情分归情分,可一旦扯到天理,扯到律法,扯到更为亲近的元宝,这点情分,算不上什么。
五爷指指李四儿,有些不敢相信:“隆科多不是糊涂人,他会出面?脑子坏了不成?!”
四爷说:“没有隆科多的纵容,她不敢如此。你且看吧。”
弘晏听他们左一言右一语,商量得清楚透彻,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感动地眨眨眼,露出一对小梨涡。
五叔经过改造,是个绝对的好男人,他没看错人。
放长线钓隆科多,与他想的不谋而合,四叔不愧是他的好知己!
——
隆科多回了府,发现爱妾不在。
这里的‘府’,不是佟家大宅,是他安置李四儿的宅院。雕梁画栋,造价不菲,也是佟佳氏先祖打拼下来的产业,自佟国维夫人,也就是隆科多的额娘掌家以后,做主给了他。
四儿心情不愉,出去走走也好。隆科多微微摇头,也有些不悦,他们看好的庄子,如何就被人买走了?
连带着地皮一起。
今儿在宫门例行巡视,恰逢下人来报,说玉泉山的庄子另有买家,夫人请爷探查一番。隆科多对李四儿无有不依,连忙叫人去查,这个时辰,也应水落石出了。
隆科多作为銮仪卫统领,又有佟佳氏的人脉,手下的消息网,不是普通朝臣可比。与他料想的一样,不到半柱香时间,就有人前来回禀,“爷,查出来了。”
来人语气晦涩,“玉泉山的庄子地皮,是……皇上赐给长孙的。”
隆科多心下一凛,这是他没料到的。
联想到皇长孙近日的行踪,确是往京郊那边去,隆科多不禁皱眉,长叹一口气,四儿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没了玉泉山,还有其它庄子,总能有入眼的。
这般想着,忽然间,一个眼熟的下人连滚带爬跑了进来,“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还没来得及训斥,隆科多心里一悸,这不是跟随四儿的小厮吗?
小厮喘了一口气,惊惧道:“夫人,夫人去了一趟玉泉山,被绑走了!”
——
佟府。
佟国维倏然起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四儿斥骂‘贱民’的孩子,极大可能是微服的皇长孙。佟国维眼前一黑,只觉天塌一般,差些没有气晕过去。
“趁天色还早,小爷尚未回宫……”他颤颤站起身来,“隆科多,随我去往皇庄,灌那蠢妇一杯毒酒,就算舍了脸面,也要争得小爷的宽恕!”
若皇上得知,一切都晚了。
隆科多心急如焚,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辩驳:“阿玛,不可。”
“当务之急便是救出四儿,至于皇长孙的宽恕,儿子这就去拿银票地契。”说着转过身,就要去往书房。
佟国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暴喝道:“逆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念着你的四儿?不敬皇家,妄图造反,此乃小爷亲口所言。李四儿必死无疑,若她不死,佟佳氏必受牵连,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佟夫人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她也知道“贱民”的严重性,何况皇长孙夸大言语,就是逼着李四儿去死。
尽管她怜惜孙女,但只能如老爷所说那般,没有第二种选择!
闻言,隆科多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
“不知者不罪,四儿骄纵有错,可错不至死。阿玛为官多年,怎就变得如此冷血?”
红着眼看向佟夫人,他直直跪了下去:“额娘,四儿生了您的亲孙女,儿子如何也离不开她。十万两不够,那就二十万两,小爷尽管拿儿子出气,儿子什么也不求,只求四儿的一条命!”
佟夫人被他说得落下泪来。
深吸一口气,她期期艾艾道:“老爷,隆科多说的,也不错。李四儿那蠢妇,就算脱层皮也好,什么鞭刑棍刑,该她受着!只要小爷出完气,给她留得一条命……”回了佟府,总能医治回来。
隆科多攥紧掌心,终是没有开口,双眼一闭,像是默认了。
……
佟国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用同样不可思议的目光瞧向夫人,半晌摆手道:“你们待在府中,我去。”继而吩咐管家:“去拿朝服顶戴,并一壶毒酒,备好马车,即刻出行!”
隆科多猛然抬头,跪姿摇摇欲坠,哑声央求道:“阿玛,额娘。”
说罢骤然起身,狠狠往墙角撞去,“既如此,儿子也跟着一起!”
即将撞上的时候,隆科多放慢了速度。终于,佟夫人死死抱住他,流着泪对佟国维道:“老爷,你要逼死我儿吗?”
随即厉声吩咐管家:“不许去!开库房,把我的嫁妆拿出来,还有寝卧博古架上的木匣,里头藏着几万两。”
一边是老爷,一边是夫人,管家左右为难,场面一时陷入僵持。但因夫人掌家多年,积威甚重,陪嫁成了他的妻子……
半晌,隆科多阴鸷地盯着他:“还不去?”
管家吓了一跳,缩起脖子连连应是,不敢再看老爷。
佟国维捂住心口,踉跄一下,只觉头晕目眩,忙被佟夫人搀扶到了房里。
——
凑齐二十万两,用了一个时辰。
佟夫人长出一口气,望着银票满是心疼,库房的银子还了国库,如今家里剩的,只有这么些了。
可想到儿子,终是咬牙合上木匣。
隆科多接过木匣,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急切道:“备车!”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通报,佟佳氏一众族老齐齐踏入正厅。
来者皆是上了年纪,白发苍苍,在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在他们面前,就连佟国维也要自称小子。
隆科多大吃一惊,不等他们见礼,一位族老发话了:“就在方才,大理寺接到十六张诉状,都是我佟佳氏的小辈。罪状鸡毛蒜皮,不值一提,譬如下衙寻欢,譬如宠妾过度,可你知不知晓——”
他颤声说:“状者是四贝勒。那些小辈,少不了审讯一遭。”
另一位族老慢慢道:“家族名下的商铺,不论嫡支还是旁支,忽然间没了生意,老朽心急万分,可就在来时,九阿哥递话说,是他出的手。”
“贵妃甚少动用孝懿皇后的人,就在方才,贵妃往宫外传了话。”第三位族老盯着隆科多,“太子妃让人收回族中命妇的牌子,今后拒绝接见;宜妃去往承乾宫拜访,话里话外都是宫权的归属,可即便协理之权,贵妃也不能丢。”
最后一位族老,差些拄不住拐杖,“太子爷遣人来报,明儿早朝,他将亲自弹劾佟佳氏管束不力,佟国维教子无方,隆科多窝藏逆贼,谋害嫡妻……只待天诛!”
第73章废人一更
拄着拐杖的族老说罢,冷冷望向隆科多,“佟佳一族仰仗皇恩,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是我们担待得起的。”
“赫舍里氏,你糊涂啊。”另一位族老叹了一声,失望地说,“若是早早前往皇庄,给那贱妾一杯毒酒,取得小爷的宽恕,便什么事都没有。还想凑齐银两赎人,白白浪费几个时辰,如今一切都晚了。隆科多脑子进了水,你和佟国维,同样进了水不成?!”
每每想到此,族老一口气没喘上来。太子爷,四贝勒他们,就等着隆科多的表态,等着佟佳氏的表态,哪想等不着,小爷已然回宫,这才忍无可忍,出手对付。
“为了佟佳一族,为今之计,唯有亲自进宫,向皇上请罪。”另一位族老双目锐利,“若你依旧执迷不悟,老朽只好做主除族。舍你一人,保全整个佟佳氏,如若佟国维在此,定然也是愿意的!”
“——你是要家族,要仕途,还是要李四那蠢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