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珍放心,义父和我叔父的案子,我早晚会再翻出来的,只不过眼下,我们需要用这桩江西科举舞弊的旧案,将水搅浑,将太子彻底争取过来。”
他道太子是仁君,不似今上那般眼不看耳不闻。
“只要太子肯站在我们这边,世族便不能再一手遮天,我们这些庶族出身的人,就都有了出头之日。”
窗外的寒风吹得窗棂咣当作响,他眸色陡变凌厉。
“届时,血债,我让他们血偿!”
话音落地,房内外的些许喧闹荡然一清,项宜也止不住挺直了脊背。
她眼前一阵闪动水光。
父亲临走前的样子浮现在水光里。
那时,父亲被从狱中拉出来,浑身伤势的他,被一把重重的枷锁咣当拷在了肩颈上,大大的封条封住枷锁,他被压下贪官污吏的帽子被流放。
朝中那些要治罪的人恨不能判他死刑,让项家永世为奴,但还要很多替父亲说话的人,纷纷上书。最后宫里下了圣旨,仅判了父亲流放千里,项家其余人不受牵连。
可父亲走前还是悲伤地看着他们,又将她独独叫到了身边。
他想似平日那般,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可重重的枷锁拷着他,他懂不了,只能爱怜地看着她。
“宜珍我儿,爹爹此番护不了你了,你记着要护好自己,护好弟弟妹妹,爹爹没有做丢了清白的事情,终有一天,项家的污名会洗刷殆尽的!”
说完这话,他就被人扯着上了囚车。
项宜和项寓项宁他们,追着囚车欲一路紧随,却被生生拦了下来。
他们只能看着父亲就那样离开了,过了没几日,父亲暴毙在路上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阴冷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往人骨缝里钻。
项宜静默着,眼泪却啪嗒滑落了下来。
无数个日夜,她苦苦思索父亲说的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才能不再让他们姐弟被人轻看被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直到今天......
有帕子递了过来。
项宜这才收了心神。
她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帕子拭了眼睛。
房中的气氛又些微的凝滞。
顾衍盛递过帕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落了几息,才将帕子收了回去。
他走的时候,她还是个闺中姑娘,如今,她已嫁给谭氏宗子谭廷了。
他着实没能想到自己那一离开便是那么久,而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廷,竟还真就履了同她的婚约......
顾衍盛沉默。
之前在京里的时候,他亦着人打听过谭廷。
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稳重有见地,颇有当年谭氏最鼎盛的时候,做阁臣的谭氏当家人的风范。
不少人认为清崡谭氏再次崛起,约莫就要在谭廷手中实现了。
可是眼下,清崡谭氏崛起,是世家的崛起,而他们这些人要做的,却是庶族的崛起。
一山不容二虎。彼时世家庶族相争,谭廷要如何,顾衍盛不在乎,但他想知道嫁到谭家的项宜,在两族之间掀起风浪之时,会是怎样的处境呢?
顾衍盛暗暗思量,不由又看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他蓦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小姑娘穿着一身牙色绣暗花的衣裙,安静地站在庭院里一颗盛开的玉兰树下,她干净地比满树的白玉兰还要洁晰......
若是之后,她可以离开谭家,那么......
顾衍盛的目光定在了项宜的眼睛上。
“宜珍,谭家宗子,待你如何?”
项宜还在日后项家洗脱罪名的思绪里,陡然被问到,她愣了一下。
她刚要回应,外面秋鹰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是谭蓉来了。
谭蓉是再不知道顾衍盛真实身份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住了话头。
院子里,谭蓉见长嫂和那位盛先生前后从厅里走了出来,还眨了眨眼睛。
大嫂同盛先生还正经说了几句话吗?
她看向项宜,项宜走了过来。
“我问了问盛先生的打算,盛先生伤势不算轻,便留他在庄子里多住些日子吧。”
谭蓉闻言禁不住兴奋了几分。
她抬头看那位盛先生,见他也同她点了点头。
谭蓉越发心中愉悦,只是刚要说自己留下来再过几日,就听大嫂开了口。
“近来外间有些乱,母亲也念着你了,今日便同我一道回府吧。”
话音一落,谭蓉便皱了眉。
可她要是执意留下,未免有些刻意了,母亲知道也会责怪她。
她偷偷看了看那位盛先生,只能暗暗想着找机会再来,便应下随项宜一起离开。
项宜并未留意她的异常,同顾衍盛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谭蓉一道走了。
她心里亦想着何时寻机会再来,毕竟义兄受了重伤,今岁天寒地冻,不可小心大意。
再者,他是被人追杀至此,暂居此处的事情必得严实遮掩,不能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此后若是谭家不愿再收留他,她最好替他备好旁的藏身之地,安稳让他等到东宫的接应。
这便是她此刻为他、为他们这些庶族出身人,仅能做的事了。
项宜沉下心来暗自思量,与谭蓉一道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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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崡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