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去。
去了会见到谁,会见到什么,她不敢想象。
陈思敏心中天人交战,手指摸在车门上,连推开的勇气都没有。
“不去的话,我开车走啦——”
“真的开车走啦——”
陈思敏轻推开车门,往大门走去。每一步都熟悉,每一步都忐忑。她在和这条路较劲,在和自己较劲。
回头路,怎会好走?如履薄冰,惴惴不安。
物业经理还是那一位,早就望见陈思敏步行过来,直接迎上。
“陈小姐,好久没见——”
陈思敏轻轻点头,算作回应。物业经理忽略她的冷淡,体贴帮她摁了电梯,“还是17楼?”
“嗯。”
“当初情急之下陈生抛售这个单位,如今你又买回,也算一段地产佳话。”
“怎么不见陈——李女士?是不是还在国外度假?如今社会宣扬女性独立,离婚也是一桩美事,放过彼此嘛。况且陈生当年实在太过分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打算上去制止,没想到陈生平日斯斯文文,居然当街打自己老婆!幸好你男友杨生及时出手,救了——”
“他出手?”陈思敏终于有了反应,“哪个杨生,他出什么手?”
“就是买下这个单位赠给你的杨生啊——”物业经理对这位阔绰金主另眼相看,“当时陈生在大门处打了李女士,是杨生出手救她的,还把她送上楼了。陈小姐,你男友对你宠爱有加呢。”
17楼适时到达。
陈思敏不想再听这些超出承载范围的内容,快步迈出电梯,却在熟悉门前停下。
一门之隔,她真的要进去吗?
不如走吧,她不想承认自己会有留恋与期盼。过往历历在目,这个门后是愉悦梦境。朝朝暮暮,渴望的不过是回到温馨时日,叁餐一宿,家人在侧。
他出手相救,又慷慨置业,求的是什么,她怎会不知。
越知越心慌。
咔哒一声,大门缓缓打开。
陈思敏抬头,迎上熟悉的炙热目光。
“进来吧。”
平头心跳如雷,在玄关徘徊半天,直至听见细微脚步声挨近。迟迟等不到她拧开门把,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折磨,于是自行打开。
陈思敏低下了头,视线避开。踟蹰数秒,快要把平头的希望磨灭,又突然迈步踏入。
门被关上。
屋内陈列一如往常,让她惊讶得说不出话。陈业庭早已变卖所有资产,这间千呎豪宅内任一处值钱物件都被放在二手交易栏,供人压至最低价。
他全部复刻,以一比一,物归原处,无懈可击。
平头不敢靠得她太近,怕她嫌自己占便宜,等下夺门而去,前功尽弃。见陈思敏诧异得没有开口,主动交代,“我问过你爸,所以布置与你以前家里一模一样。”
陈思敏回头,想起物业经理的话,“你不是来过吗?”
平头一怔,没想到她居然知道那件事,“你妈……同你讲的?”
陈思敏没有回应,缓步迈过客厅,往自己房间走去。门未落锁,拧开之后,年少记忆跃入眼内。
居然,真的,毫无分别。
“妈咪,我中意浅黄色。”
李少卿牵紧她的手,顺着指示望了眼那套床褥,“那我们就买这款吧。”
“思敏,爹地觉得嫩绿色也好看啊。”
“咦——不要不要,这个绿色好像隔壁班肥熊的鼻涕。”
李少卿与陈业庭笑得眼弯,唤来店员包起这款陈思敏心仪的床褥。洗净后铺满这张柔软大床,暖烘烘,软绵绵,躺在上面一夜安眠。
这哪是一套简单的床褥,是她被呵护过的所有时光。
眼泪簌簌而下,哭得陈思敏望不清这方天地内的一切。她啜泣得双肩轻颤,平头想伸手拥紧,指尖还未碰到她的发梢,又强行收回。
陈思敏知道他站在自己身后,抽噎着开口,“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你开心。”
“你觉得我现在像开心吗?”
平头急急回应,“如果你不中意,那,那我送你回去吧。”想起她实在讨厌与自己待在一起,又补了一句,“或者我叫金宝来接你走。”
他被打击得丧失骄傲,气馁,又带着隐隐的不甘心。
这样她都不接受,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你做那么多事情——”陈思敏用手背抹走眼泪,转身望着一脸窘迫的平头,“帮过我妈咪,帮我找医生,甚至帮我买回这间屋,你到底想怎样?”
平头仰脸叹了口气,半垂着头回视哭得狼狈的陈思敏,“我想你留在我身边,思敏,我不想你走。”
“是你自己讲分手的。”
平头懊恼万分,“我知道,我承认是我衰,我犯贱,我当初不应该——”
语气骤然降低,“你要怎样才可以原谅我?”
泪如珠落,颗颗透明,衬得杏眼通红。陈思敏摇了摇头,心中矛盾拉锯。她不应下车,不应上楼,不应打开门迎接所有回忆。
但是,但是——
想到当初自己那副抛下尊严的模样,陈思敏气愤油然而生,“你跪下求我,我就原谅你。”
双膝随话音落地。
她惊得双眼睁圆,“你做什么!快点起来——”
“不起。”平头也知自己丢脸丢出外太空,誓要跪到她心软为止,“你自己讲的,我跪下求你,你就会原谅我的。我现在跪下了,陈小姐,我求下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那我叫你去跳楼,你跳不跳?”
“跳啊——”
“发神经!”
他就跪在门口拦住去路。陈思敏气结,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头侧向别处。
平头尴尬得耳廓发红。二十几岁人,第一次跪在女人面前,实在太没面子。
面子算什么?他早被身边人嘲笑了千百回。
“思敏——”
“不要叫我!”陈思敏恨不得捂紧耳朵,“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了吗?你在玩什么把戏?”
“不是,不是,我不是逼你原谅我。”平头无奈解释,“我只是想你给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真心中意你,我没有当游戏。是我以前太懦弱,我没本事,什么都给不了你。”
陈思敏手指绞作麻花,转脸望向平头。他颓然沮丧的模样,不禁让自己心软,“看来,你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了。既然过得这么好,何必缠住我。”
平头见她表情敛起些许愤怒,有点庆幸,“我只想要你,我没搞过其他女人。”
温哥华实在可怕,把一只软兔驯化为野兔。毛鼓鼓耸起,似炸药一般。
抬头往上,暖阳从窗棂散射满屋,在她侧脸镀上明暗线条。他心中暗赞,这颗炮弹过分甜美了。
二人沉默良久。
初夏降至,地板微凉,平头从略感羞耻跪到心安理得。原来求爱这么艰难,以前那副德行,自己想想都觉嫌弃。
直到感情台阶铺下,掌握主动权那位终于开口。
“你还不起来?”
陈思敏睨了平头一眼。她的泪水尽收,仅余浅红眼眶在日光下泛出迷离神采。
这句话,语带五成抱怨,又添了叁分温情,夹杂许多无奈,终于化作一汪春水。
“你这个样子,好丑,我不中意丑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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