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2)

帝君策+番外作者:燕赵公子

第8节

沈奚靖不让他老给自己做衣裳,但云秀山不肯,以他的话讲:“表哥不能让你小小年纪享福,不能读书考科举,还要跟我一起做活,这一两件衣服,就当表哥补偿你。”

这话沈奚靖听了,心里难过之极。

因为说这话的云秀山,也不过才十五岁,且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他一点也不用补偿沈奚靖,但家人都去了之后,他们只能相依为命,如今,即便是亲兄弟,也没他们这样要好。

在云秀山心里,沈奚靖就是他的亲弟弟。

沈奚靖在缝补这件事上实在手艺欠佳,想帮云秀山却又怕坏了事,只能跟在一边打下手,一下午的时光便匆匆而过。

一般大宴,主子们也就凑一起用一顿午膳,下午听听曲看看戏,太阳偏了头便会回来,虽然南宫祈的寿宴不算大宴,但也差不离,往常这个时辰,周荣轩应该回来了。

可今日却有些迟了,赵修梅都领了晚膳回来,也不见周荣轩的影子。

沈奚靖和云秀山到厨房帮赵修梅备饭,不多会儿楚暮冬从外面进来,看了眼灶台,道:“你们先吃着,吃完了修竹修梅受累再跑一趟,把主子的晚膳也领了,榆叶去百香园问过,说刚散场。”

听他这样吩咐,沈奚靖他们赶紧急忙忙吃完饭,云秀山便跟着修梅一道去了御膳房。

其实沈奚靖倒是想去御膳房,但楚暮冬已经吩咐了云秀山,沈奚靖也没办法硬要自己去。

算了,反正年节也能见到,沈奚靖想。

周荣轩回来的有些晚,他面上有些红,显然饮了酒。

宫人们赶紧备了饭,等周荣轩用完膳,王青又给上了些解酒露。

周荣轩浅浅喝了几口,早早便歇了。

三更时,沈奚靖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在宫里这些年,他一向浅眠,一有动静就醒,来了朝辞阁和云秀山一屋后好了些,却也不能像儿时那般整夜安眠,今日虽过得风平浪静,但沈奚靖总觉有些事要发生。

当敲门声想起来时,他第一个从床上坐起,小声叫云秀山:“表哥,醒醒。”

云秀山立时便醒了,黑暗里,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却能把院中声音听个清清楚楚。

那似乎是贺榆叶的声音,他带着哭腔说:“陈叔叔,帮柏叶请个太医预名吧,他眼看就不行了。”

接着是陈岁的声音:“你先别哭,且与我看看柏叶如何。”

之后院中又安静下来,李柏叶的房间跟他们屋子之间隔了两屋,里面声音细细碎碎,根本听不清。

沈奚靖和云秀山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却只坐在床上不敢出声。

他们甚至还往腰带里塞了些银子,以备突发事端。

不多时,似乎听到开门的动静,紧接着还是贺榆叶的哭声:“陈叔叔,我出钱,给请个吧。”

陈岁叹了口气,没说话。

“陈哥,出了何事闹这大动静?主子都吵醒,差我下来问问,要是柏叶病了,就去请个预名吧,主子担待着。”这是楚暮冬。

这一日,还是楚暮冬值夜。

周荣轩自然待手下人极好,其他宫里,不消说找太医预名给瞧病,不直接拉到黑巷便是好的,周荣轩能下这番指示,倒也叫其他屋里没出来的宫人心中一暖。

他到底是从宫人做起,知道宫人的不易,有些病,只要大夫瞧了,一两副药便能好,但宫里没有这些,随便吃些药丸,很多底子不好的,都撑不过去。

正当其他宫人心里为柏叶高兴时,却听陈岁说:“回了主子吧,柏叶去了。”

他话了,直接站在院里讲话:“安乐,修梅,你们二人出来下。”

突然被点名的沈奚靖一愣,他假装抖了抖被子,再出门时,发现赵修梅也穿戴整齐,出了这样的事,想必这一个院子都没人睡着。

沈奚靖与修梅对看一眼,一起走到陈岁跟前,陈岁解下腰上的另一面木牌,递给沈奚靖:“这是宫人局的牌子,你们也认得路,去请个管事回来,说朝辞阁有宫人去了。”

他这一句说的很清楚,夜里风凉,在场所有人都心中一寒,沈奚靖默默接过牌子,跟赵修梅一道打开朝辞阁的大门。

身后,陈岁的声音淡淡响起:“榆叶,别哭了,柏叶既然已经去了,等打丧宫人敲完,你便帮他打理干净些,好让他好好走一遭。”

回答他的,只有贺榆叶呜呜咽咽的哭声。

沈奚靖与赵修梅一路都没说话,他们叫醒宁祥宫看门的宫人,从侧门出了来,宵禁里的皇宫,漆黑而安静,只有他们手里的灯笼闪着点点光,在风里摇曳。

走了好半响,赵修梅才低着声音说:“晚上柏叶回来时还上厨房吃了饭,那时候他很高兴,说南宫主子给了赏银,他要好好收起来。”

沈奚靖没说话,虽然与李柏叶并不太相熟,但是好歹一宫里几个月,也算是相处融洽,没成想他这样就没了,沈奚靖只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你说,好好的人,说走就走了。”赵修梅又说,他算是朝辞阁最沉默的一个,老实本分,跟其他宫人关系都很好,只怕比沈奚靖更难过。

“是啊,好好的人,走得这么突然。”沈奚靖跟了一句。

他们脚程很快,没多时便到了宫人局,宫人局与百香园不远,与尚林局,尚衣局,尚工局都在一处,所有宫人管事,都住在四局所里。

四局所算是宫里比较特殊的一个建筑群,它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正门,因任何与宫人有关的事宜都由宫人局办理,所以在宵禁之后,只有宫人局在的东正门彻夜开着大门。

沈奚靖他们到的时候,东正门旁的门房里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宫人在睡觉。

赵修梅叫醒他,说明来因,那宫人便一脸不情愿地披上衣服进正屋通传。

不多时,一位四五十岁的老宫人从正屋里出来,他与慈寿宫的边总管有些像,都是白白胖胖,虽然半夜被人叫起,但脸上却无半分不快,只说:“我且与你们先过去,打丧宫人稍后便到。”

他们说自己的身份,但他身上灰扑扑的宫装却说明了一切,沈奚靖与赵修梅赶紧给他行礼请安,三个人又原路返回。

到朝辞阁时,见只有陈岁独自站在院中。

沈奚靖与赵修梅引着那位老宫人来到院里,陈岁见了他,便马上过来行礼:“魏叔叔,怎么是您亲自来了,叫个小的过来就可,这大半夜的,再打搅您休息。”

能让陈岁叫叔叔的,必然是总管朝上的职位。

这位魏叔叔的身份呼之欲出,他定是宫人局的总管。

也就是说,这宫里,除了其他宫总管一级,其他所有宫人,都归他管。

魏总管没有笑,他只说:“带我进去看看那孩子吧,小陈你放心,皇上特地交代过我,我亲自来看看到底出什么事。”

陈岁应一声,便遣赵修梅去煮茶,给了沈奚靖一个眼色,叫他跟在后面。

李柏叶的屋子,这会儿正关着,陈岁推开门,里面昏黄的灯光泄了出来,贺榆叶在给李柏叶挑衣服。

沈奚靖跟在他们身后,一进屋便被吓到,李柏叶的样子,实在有些狰狞。

他侧躺在床上,脸上满是痛苦,一双手扭曲地抱着双臂,面色已经发青。

29、第二十九章

他这一看,就是中毒了。

那魏总管显然是见惯了这事,面无表情走到李柏叶床前,伸手便探李柏叶双手。

李柏叶刚咽气没多久,还未僵硬,魏总管几下功夫便把他平放床上,仔细检查起来。

双目,口鼻,手指,他检查的仔细,沈奚靖却观察起屋里的情况。

他发现,跟贺榆叶屋子挨着的那面墙边,有个碎了的茶杯。

显然,李柏叶毒发之时,便是用这茶杯,叫来了住在隔壁的贺榆叶,李柏叶屋里的床离这面墙有些远,他肯定用了大力气,才闹出这点动静。

可他床挨着的这面墙,旁边却是王青的屋子,他为何不直接敲墙叫醒王青呢?

或者是他与贺榆叶交好,所以才费劲叫他?

沈奚靖想着一连串的事情,一个个疑点慢慢浮出水面。

陈岁表情严肃地站在一边,以他在宫里的年头,不会看不出来。

再一个,他们虽然是宫人,但晚上休息时也是锁着房门的,来时沈奚靖就仔细看过,李柏叶屋里的门闩是完好的,并没有损坏,不知贺榆叶是如何进来的。

贺榆叶还在认真挑着李柏叶的衣服,好半天才挑了一身赭石色的新宫装,小声问沈奚靖:“安乐,你说柏叶穿这身走好看吗?”

他与李柏叶同年入宫,一直跟着周荣轩,几年下来情分自然不一般,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没哭,眼睛却又红又肿,显然他们来前,已经偷偷哭了一遭。

虽然宫里的宫人们来来去去,但是沈奚靖也还是觉得难过。

他想起已经死去的徐海,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的卫彦,想起几年未见的谢书逸,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虽然难过,但他却还是清醒的。

这屋里,里里外外都是疑点。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道:“魏叔,我和小三子过来打丧。”

宫里死了宫人,通常情况下,都是各宫去找宫人所,宫人所有专门打丧的宫人入殓。

这几个打丧的宫人来得快,魏总管开口道:“进来吧,给他换上行头,小陈,我们换个地方讲话。”

陈岁了然,吩咐了贺榆叶跟着操办李柏叶的事,便领魏总管与沈奚靖去他屋里。

打开房门,便看外面有三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宫人,他们都木着一张脸,旁边还摆着一张竹床,那竹床十分有特色,下面铺着金黄色的绣被,上面薄薄盖着一层绢,绢布上的绣着吉祥如意结,没有枕头。

那定是丧床。

宫里,是没有棺材的,宫人们死了,就是用这一张床,拉到黑巷义房里,打丧宫人给守了头七,便带到城外宫人坟里随便找块地方埋了。

沈奚靖出了李柏叶屋子的时候,认真看了眼那床。

锦被只用了最次的杂锦,绢布也只是三十织绢,但好歹没给用麻布,也算是不错。

陈岁屋子自然比沈奚靖他们的大些,有一组桌椅,靠床放的木箱也是杨木的,看起来要好很多。

最关键是,他屋里有油灯。

宫里的油灯自然很好,不仅亮,且火苗跳得也很平缓,没有烟。

以前沈奚靖家里用的也是这种,现在他和云秀山屋里,也只有一根蜡烛,平时轻易不用。

陈岁点了油灯,请魏总管坐那唯一一张矮背直椅上,这才坐到床上。

沈奚靖后脚端着热茶进来,先给魏总管沏上一杯,又端了杯给陈岁,自己缩到角落里站好。

魏总管眯着眼睛瞥他一眼,对陈岁笑笑说:“你们朝辞阁的孩子,看着倒不错。”

陈岁忙说:“魏叔叔客气了,也就这小崽子懂事些,其他的可不敢在您面前晃荡。”

魏总管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消了些说:“那孩子中的毒,你应也知道的,当年……”

他说话十分含蓄,点到为止,沈奚靖听得一片茫然,但陈岁却是明了。

“可,当时情况,却与眼下不同,您看是……?”陈岁有些迟疑,但还是询问。

魏总管喝了口热茶,茉莉的香气飘散出来,这味道陈岁也十分喜欢。

“这孩子倒是贴心,还知你喜欢这味。”魏总管道。

这话是夸沈奚靖,他赶紧弯腰行了礼,陈岁说:“也就这茶便宜,我这里都喝这个。”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沈奚靖听得云里雾里,抓不到重点。

两个人又说了些往年旧事,这才轻飘飘把话题引回来:“当年那个事,事发时我没在跟前,但后头叫我与李太医正问了个清清楚楚,我虽不是正经大夫,但这身后事却比他们懂些,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当年那位是慢,这次却急了。”

陈岁一听脸上登时青了起来,半响都没说话。

魏总管又说:“我这次且与你说了清楚,你这院里,得肃清一顿,否则主子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包括我。”

他这话说得严厉些,但到底为陈岁好,陈岁脸色缓了些,赶忙谢他,又问:“你看那孩子,是怎么中的招?”

魏总管沉吟片刻,道:“应是吃食,我看过他口鼻,舌头上有些绿苔,手指却干干净净,这毒宫里很常见,但急用与慢用却是不同,用急了,一眼便能看出,但用慢了,却最难查。”

这回他说得很清楚,沈奚靖都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只是在想,他们说的之前那位是谁?是刚来时便死了的左姓宫人,还是更高一层的人。

沈奚靖想不到,魏总管与陈岁也不会说,单这一个朝辞阁,沈奚靖就也只能看到最面上的事,他觉得他距离皇帝的交代相去甚远,并且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魏总管又与陈岁说了些别的,这才起身告辞,陈岁领着沈奚靖一直把他送到朝辞阁宫门口,坚持让沈奚靖执灯送他,却被拒绝。

他往陈岁身后指了指,陈岁与沈奚靖回头一看,那三个打丧宫人正抬着竹床出来。

李柏叶安静地躺在锦被上,那条绢布从头到脚盖裹着他,无声无息。

陈岁与沈奚靖不由自主退了开来,让他们出了朝辞阁,他们三个打丧宫人,有两个抬着竹床走在后面,前面那个打了一盏灯笼,那灯笼糊着绿色的纸,散着幽静的光。

魏总管与陈岁辞别,背着手与那三个一道走了。

陈岁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叹了口气,招呼沈奚靖:“安乐,你与我来。”

还是陈岁的屋子,还是那壶茉莉花,还是他坐沈奚靖站。

陈岁抿着有些冷的茶,低声问他:“安乐,你大致猜是谁?”

沈奚靖的心猛地颤了颤,他仔细想了,才答:“之前主子出事,我猜有四,除了陈叔,四位都比修竹大。”

他说罢,顿了顿,见陈岁没什么反应,又道:“今日之事,我只猜两人,王与贺,不知对否。”

沈奚靖不敢问陈岁如何看待这事,只越说越简单。

陈岁喝着茶,抬头扫他一眼,才说:“你是个聪明的,要是白日跟我们一道去寿宴,这会儿便能知道更清楚些。”

今日跟着主子去寿宴的一共只有三人,陈岁,死了的李柏叶,王青。

沈奚靖猛地皱起眉头,他平素一直觉得王青是个很好的人,对待他们总是笑眯眯,做吃食时也会教他们,他打来了宫里便在朝辞阁,却不知何时成了别人的人。

这种感觉,真令人难过。

这一个夜里,沈奚靖目睹了许多事情。

宫里黑暗的夜沉了他的心,叫他越发看不到未来。

少年站在那里,初秋夜里,觉得浑身冰冷。

这里,看不到每个人的真面目,这里,到底谁能信任?

沈奚靖晃晃悠悠回到屋子,云秀山正满面焦急地等着他。

很难得,他点了那根蜡烛,还温了热水等他。

见他回来,赶紧把他拉进屋子,先是摸了摸他的手,赶紧让他喝了口些热水:“这天冷了,晚上再出去,得多穿点。”

橘红色的烛光温暖了小小的屋子,沈奚靖渐渐冷静下来,他谢过云秀山,脱下外衣躺会床上,他说:“表哥,这朝辞阁,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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