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述的手略紧了紧,与陈星十指相扣,陈星感觉到项述手心满是汗水。
张留紧接着一拂袖,说道:“于是,我们以定海珠收走了所有的天地灵气,驱魔师从此消亡,万法归寂。你我来到伊阙前,布下万古潮汐之阵,将带着定海珠,回往三千年前。”
随着张留的一个动作,四周景象变幻为伊阙龙门光幕内的幻境,众人站在了太极轮上,项语嫣缓慢走来,站在阴面,张留则走向阳面,两人分立于太极的两端。
项语嫣胸膛起伏,低声道:“留哥……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张留微笑扬眉,项语嫣说:“离开以后,我们就不会再回来了。”
张留点头道:“不错,我们将会留在三千年前。”
项语嫣沉吟片刻,忽然道:“可这一路上,我总有一个念头……留哥。”
“我们……这么做,”项语嫣喃喃道,“当真就是对的么?”
张留忽然一怔。
“为何这么说?”张留皱眉道。
项语嫣:“除去魔神,净化世间所有的魔神血,让人间不再有……让人摆脱心中的至恶……我……也许……我总在想,若没有恶,人间会变成什么样?”
幻境之中,一股迷雾蔓延开去,渐渐化作怨气,天地剧变,怨气充盈,朝着太极轮中央汇聚。
“上古之民,秉承女娲所造人之时至真至善。”王子夜的声音在幻境之中响起,“可两位是否想过,正是吾主,为人族添加了这点天性,方让人间变得更有力量了不是么?”
“王亥?”张留沉声道。
项语嫣蓦然抬头,望向王亥。
“语嫣,”王子夜朗声道,“你做得很好,多亏你,将我带到了此地。”
“不。”项语嫣厉声道,“你什么时候跟来的!我没有出卖你,留哥!”
王子夜阴恻恻道:“一夜间万法归寂,长安驱魔司尽散,我等了上百年,本以为,张留你总有一天会来朝我下战书,没想到险些错过了良机。”
张留再不答话,袍袖一笼,冷冷道:“既然这一战无法避免,赐教罢!”
王子夜释放出滔天怨气,张留则祭起定海珠,瞬间山峦尽毁,幻境之中,产生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爆炸。
“你被王亥的怨气所影响,”张留再一拂袖,漫天景象归隐,回到了大草原上的花海中,解释道,“是我大意轻敌,不能怪你。王亥早先为了控制你项家,在你年幼时,以大驱魔师的身份,欺骗你祖母,让你服下了一滴魔神血。只因不想引起我的警惕之心,迟迟未曾提前引动。”
“毕竟不动如山,乃是唯一能克制蚩尤的神兵。”张留又解释道,“王亥无力取走不动如山,只能改而用魔神血来监视你,并影响你。在万古潮汐阵中,你出手袭击了我。”
“其时万古潮汐阵被毁,剩尚不足一成,你被王亥所控,偷袭于我,我不得已发动定海珠,潮汐阵法开始运转后,我将定海珠封印在你体内,助你抵御魔血侵蚀,并带你一同离开了现世。”
“幸而不动如山仍被我封印在了阴阳鉴中,哪怕法宝被王亥夺走,他亦无法毁去不动如山……”
项述:“……”
陈星瞠目结舌,看着张留拂袖展现出的最后一幕,潮汐古阵崩毁,四周飓风旋转,张留抓紧了项语嫣的手,正要卷入飓风中,离开现世时间时,王子夜却以怨气祭起落魂钟,“当”的一声震响。
“留哥!”项语嫣承载记忆的魂魄顿时被抽离,收进落魂钟内,瞳孔稍稍扩散,不自觉地松开了张留的手。
张留意识到项语嫣已失去了记忆,马上以传音入密之术,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卡罗刹星罗塔……”
紧接着一转头,张留已被卷入了时光潮汐内,下一刻,项语嫣亦就此消失。
“潮汐古阵将我送到了两百余年后,”张留说,“这是逃离王亥监视的最好办法,他不知我们身处何方,兴许是百年、千年,乃至万年的光阴。与他不在同一时期,令他大海捞针,无从寻觅。”
“但你我也在时光的潮汐中失散了。”张留收回最后的景象,走到祭坛前坐下,无奈一笑,稍稍仰头,说,“虽然据我猜测,应当不会很久,来到现世后,我再次调查了王亥。发现他也消失了,兴许万法归寂亦约束了他的行动,令他受到诸般掣肘。”
“但失去万法的人间,仿佛又成了另一番模样。不再有驱魔师,也不再有妖,我以数月时间,沿途北上往卡罗刹时,得知如今是永康元年。其后人间几经战乱,已恢复繁华。边族内迁,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鱼米丰足。”
“只要等你抵达,与我会合。你虽因落魂钟,忘了前事,从潮汐古阵发动的一刻开始,必然记得我所说的卡罗刹星罗塔……”
张留说:“但我偏偏忘了一件事……我在这天地间,已活过两百余岁了,如今万法归寂,竟是令我无法再采纳天地灵气,延续寿命。而要释放天地灵气,又必须倚仗你所持有的定海珠……”
“当真作茧自缚。”张留摇头,遗憾笑道,“短短一年,四季更迭,我的肉身便疾速衰老下去,留哥也许等不到你来了,语嫣。”
张留仰头,已是满头白发,苍老的容颜中,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如孩童般清澈。
“人终有一死,尚无可惧,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执念未了。不知为何,在这最后的日子里,留哥忽然想起你曾说过的话,”张留眼神之中,又略显迷茫,“这样做,果真对么?”
“罢了,罢了!”张留起身,又道,“本想辛苦你,在得知这一切后,独自肩负起这重任,找回阴阳鉴,取出不动如山,再以你体内的定海珠之力,回到三千年前,完成你我未竟之业。可现如今……”
“……随你罢。”张留缓缓道,拾步回到祭坛中,喃喃道:“这一年里,留哥时而觉得,也许你才是对的。”
“既然是将神州的命运,交给一个人,”张留微笑道,“那么此人如何做,神州将何去何从,又有谁能横加指责呢?”
石塔一重一重封上,塔外符文流动,重新组合,化为磐龙形态。
四周的光芒暗了下来,天地间再度恢复了一片荒凉、万里冰雪的孤旷平原。余最后一刻,张留骸骨手中所持枯萎离魂花景象,花瓣飘零飞出,散落在风中。
数百年的光阴,前世,今生,过去,未来,此间种种,仿佛被时光匆匆带走的荒凉遗迹,寒风吹过冰原,带起万古不变的风。
“项述?”陈星轻轻地拉了下项述的手。
项述望向陈星的眼中,带着几许迷茫、几许悲伤。
“她……按铁勒人的习俗,被天葬了。”
一个时辰后,回程的路上,项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知所措:“而定海珠又在哪儿?”
“项述,”陈星说,“你做好准备,听我解释了吗?”
项述仿佛没听见陈星的话,母亲是三百年前的古人,对他来说,震撼实在太大了。乃至陈星还未朝他解释,为什么他身带龙力,项述竟也忘了追问。
“我就是定海珠。”项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