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极必反,皇太后显然已经让严豫扰得头疼,严恪不好再这般跪着忤逆她,只能依言起身,重新坐回皇太后身边。不过他仍是开了口,“孙儿绝不敢逼迫皇祖母,只是心之所系,一时情急,还望皇祖母勿要动气,您若气着了,便是孙儿的罪过。”
严恪态度诚挚,眼中也是孺慕之情,皇太后一贯宠他,此时并非真的恼他,闻言拍拍他的手背,道:“祖母并不是气你。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我既已为你与展宁赐婚,那无论如何,也没有收回旨意,再将她转赐豫儿为妃的道理。如若这般,你与豫儿,岂不就成了这燕京里的笑话?祖母只是未曾想,豫儿这一次,竟是动了真意。祖母是担心你们兄弟失和……”
太后这一生历经风雨无数,一双眼虽不至于看透红尘万丈,但对朝中格局,还是能看个究竟的。
她这几个皇孙,严豫无疑是极为出众的,现在端王严懋连连惹事,严豫在一众兄弟中就更加显眼。景帝百年之后,这大梁江山传于何人之手,其实已有端倪。
她在赐婚展宁与严恪之前,也曾有过犹豫。
这种犹豫并不只是因为展宁的家世,抑或她与林辉白曾经的婚约,而是因为严豫曾提过他对这个姑娘中意。
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例子多了去,兄弟阋墙的情况更不少见。她起初未曾想严豫对展宁认真至此,也因着德妃一再与她另求严豫的婚事,再有温茹在耳边吹风,一时便应了严恪。
如今得严豫在跟前这一通直愣愣的跪,她自然要多想几分。
汝阳王与景帝皆是她的亲生骨肉,严恪与严豫也都是她的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日后她不在了,严豫承袭帝位,他心中对严恪有怨,严恪如何自处?
眼下,赐婚旨意已出,正如她自己所言,断不能收回旨意,另将展宁赐婚给严豫,毕竟皇家的脸面开不得玩笑。
但若她不应允严豫的要求,却也不令严恪与展宁成婚,或许……
“阿恪,展家姑娘其实是个好的,难得你和你温茹姑姑都喜欢,但为着你与豫儿之间兄弟情义,皇祖母……”
太后心中思量,面上神情也微微转变,严恪知她性情,听她说话的口吻,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打算。他赶紧截断了太后的话,他道:“皇祖母,孙儿心中已认定了阿宁,一生但求这一人,还请皇祖母成全。至于四哥那边,阿恪会想办法化解四哥的心结。”
严恪说得笃定,略带桃花的眉眼里一派沉凝肃色,透着难以妥协的坚持。只是他清楚太后心思,太后又何尝不熟悉他?
听他这么说,太后静默了下,之后倒苦笑了起来。
“阿恪,你在想什么皇祖母心里知道。既然你这么说了,皇祖母也不妨坦诚问你,以豫儿的性情,他真将展宁放上了心,你夺了他所爱,能有什么办法消除他的心结?阿恪,皇祖母是顾念你啊!”
太后话已至此,在她带着几分慈爱几分关怀的目光里,严恪有片刻的失语。
的确,就算太后不说,严恪心里也知道,严豫的性情,被人夺了心中所爱,如何能轻易放得下?
而对太后而言,兄弟和睦重要,江山社稷重要,严恪未来的前程重要,与这些相比,展宁与严恪能否相守,就不那么重要了。
“阿恪,时辰不早了,你今日且回府去,好好想一想,想得清楚明白了,再来回皇祖母的话。”
严恪沉默的工夫,皇太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小佛堂。
之前一直在旁边静静呆着,对诸事似充耳不闻的素锦赶紧上前来,微微虚扶住她,迎她往外走。
然而皇太后的步子才刚迈动,便听身后咚的一声闷响,她皱眉回过头去,只见严恪再一次跪在地上。这个她最为宠爱、放在身边亲自带大的孙儿,用那双一贯沉静幽深如古井的眼眸专注望着她,面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坚持与认真。
“皇祖母,孙儿求尽快与阿宁完婚,然后请往封地。”
严恪的音量不高,音色低沉,但一字一句,如同磁石坠地,叮叮咚咚尽数敲打着皇太后的耳膜。
她看着严恪的目光一点点严肃了起来,原本的慈爱关怀淡了些,显出益发多的皇家威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