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号,周二,雨天,绍吴拎了酸奶和猕猴桃去姨婆家,未到楼下,已经远远看见楼道口围了一圈人。
然后绍吴看见杨书逸,手一哆嗦,险些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杨书逸黑了,瘦了,站在人群中央。隔着一段距离,又有细雨,绍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待到近处,才发现他脸上本没有表情。
绍吴停车,把侧边的脚蹬踢下来时,小腿明显地打颤。
“绍吴。”
如果不是杨书逸长了口,绍吴一定反应不过来,那是杨书逸的声音。
那么嘶哑,那么低沉,简直像……像从地狱里来的声音。
“谢谢你。”杨书逸说。他的两只手上缠满白色纱布。
从5月12号到6月17号,37天。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过了,震后头七全国默哀日过了,震后178小时22分钟,最后一名生还者被救出。
37天后,杨书逸回来。
可是37天前那个杨书逸,好像也被地震,永远带走了。
“你的手,”这声音也不像绍吴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杨书逸说。
后来是在永川电视台的报道下绍吴才知道,杨书逸先是坐车到成都,又搭着志愿者的车前往映秀,到了车开不进去的地方,便徒步,沿途他经过大大小小的坍塌现场,石泥如海,根本无法挖掘。那时他便明白,父亲和小娟阿姨,是找不回来了。但他没有离开,而是随着各种各样的人——寻找家人的,救灾的,记者,医生——去了映秀。在那里,他的十指挖烂了。
6月25号,杨书逸将父亲杨龙和继母谭娟合葬,立的是衣冠冢。公公和婆婆年岁已高,受不了更多的刺激,没有去。杨书逸牵着珑珑,还有一些领导和记者同行。绍吴亲眼看着杨书逸把杨龙的工作服和谭娟的衬衫放进骨灰盒中。
那件工作服是杨龙所在的运输公司的统一制服,有两套,一套杨龙穿在身上,一套留在家中。在工作服的胸口位置,印着“永安运输公司”六个字。绍吴记得,那天,杨龙也是穿着工作服去学校,和班主任大吵一架。
那时候,他和杨书逸都觉得杨龙很丢人。
立碑,磕头,上香。珑珑哭得撕心裂肺,杨书逸一言不发。做完这一切,杨书逸说:“走吧。”他背起哭得跪倒在地的珑珑,脸上仍只是木然。
直到回了家,众人散去,这时一个男人走来杨书逸面前,他穿白衣黑裤,戴眼镜,肩上挎着只黑色单肩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