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出他的意料。赵亦晨垂下眼睑,刚想要说点什么,又听到诊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护士牵着赵希善走了出来。小姑娘一看到他,便挣了护士的手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将哭过后还有些充血的小脸埋进他的裤腿。赵亦晨弯腰抱起她,感觉到她的小脑袋蹭过自己的下颚,于是抬起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头发。
余光瞥见小姑娘的发顶有两个发旋。和他一样。
赵亦晨心里有些空。
他做警察十余年,保护孩子已经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坚持护着她,究竟是因为她是他的孩子,还是因为她看起来太过弱小。
“我知道了。”重新看向医生,他右手覆上小姑娘温热的后脑勺,将适才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只微微颔首,“谢谢。”
最后瞧了眼紧抱着父亲的孩子,医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转身踱回诊室。
郑国强指派过来的两名民警还在医院外头等候,赵亦晨侧过身向程欧示意,而后抱着赵希善同他一起走向电梯间。孩子的下巴挨着赵亦晨的胸口,他稍稍低下头就能看见她微湿的睫毛,细长上翘,像极了他的。哪怕已经回到父亲身边,赵希善的鼻息也依然不大稳定,仍有些细微的抽泣。他有心要问她为什么突然哭起来,见她情绪没有完全稳定,才选择了沉默。
换做别人的孩子,他会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可她是他的孩子。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快要踏进电梯间时,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赵亦晨停下脚步,一手抱稳赵希善,好腾出另一只手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他皱起了眉头。
肖杨。x市公安局局长。
程欧跟着赵亦晨停下来,以为他抱着孩子不方便接电话,便主动伸出两只手:“孩子先给我抱着吧?”
赵亦晨却只是摇摇头:“没事。”说完便接通了电话,返身走回走廊,“肖局。”
“我刚刚联系过郑国强,了解了一下进展。二十分钟前许家的律师已经把许涟和杨骞带走了,小魏正在往你们那里赶,会告诉你们具体情况。”耳边响起肖杨冷淡而疏远的声音,“孩子怎么样了?”
目光移向还趴在自己肩头的赵希善,赵亦晨有意压低了声线:“抑郁症,失语。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母亲过世,受了刺激。”
电话那头的肖杨应了一声,平静的口吻一如往常,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你好好陪孩子,如果要主张监护权,就尽快联系上许涟,把孩子监护人的事确定下来。有必要的话可以请律师,走诉讼程序。”
“我会尽快安排。”
“安排好了就回来。”肖杨简单交代,“许菡的事情暂时不会立案,所以你也不要再查下去了。这是领导的意思。”
他的叙述太过平静,以至于赵亦晨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
“暂时不会立案。”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肖杨不轻不重的强调就这么钻进了赵亦晨的耳朵里,“是上面的通知,不是商量。”
他驻足,手里还稳稳当当握着手机,却忽然失语似的沉默下来。
二零零七年被调到市刑警队之后,赵亦晨渐渐成了当时还是刑警队长的肖杨的心腹。从前赵亦清时常会埋怨,说赵亦晨性格变得越来越沉闷严肃,都是受了肖杨的影响。只有赵亦晨自己知道,他和肖杨其实并不一样。至少他没法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冷静自持。
而电话另一头的肖杨一时也没有开口,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赵。”十余秒过去,确定了他不会再开口,肖杨才率先出声,一字一句平稳而不容置疑,“先把孩子的问题处理好。等你们回来我再跟你解释。”
赵亦晨比谁都清楚,不论是有什么原因不能立案,只要他现在妥协,将来就不可能再参与这起案子的调查。他静立原地,感觉到赵希善颤抖的呼吸扫过他的颈窝。
这让他记起那段十一秒的录音。
“我想找我丈夫,他叫赵亦晨,是刑侦支队缉毒组的警察……能不能帮我告诉他——”
她当时究竟想说什么?
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
“好。”许久,赵亦晨听到自己的回应,“等处理好这边的事我再联系您。”
等到挂断了电话,他回过身便发现程欧正从走廊的另一头小跑过来,右手抓着手机,还没刹住脚步便远远同他汇报:“赵队,魏翔刚才来过电话了,他大概十分钟就到。”总算来到他跟前,程欧又抬起胳膊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我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跟下面郑队的人说一声,带着孩子去吃点东西。”
已经快到下午六点,孩子中午就被带过来,甚至没有吃午饭。
赵亦晨点头,低下脸问趴在自己臂弯里的小姑娘,“饿不饿?”
没有给他回答,赵希善只转过脸来,用那双眼眶仍有点儿泛红的眼睛望着程欧,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再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瞧她那张消瘦的小脸,程欧禁不住感叹:“看她这瘦的……”转念一想,又有些心疼,“可能也是胃口不好。不然我们找点清淡的吃?”
虽说是望着小姑娘说的,问题却是要抛给赵亦晨。可赵亦晨就好像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只不置可否地捋了捋小姑娘鬓间的头发,面上神态自若,眼里则眸色沉沉,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程欧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底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令他不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