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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归,江南绵绵细雨时,影七来了。
带来了各种的点心吃食、衣服玩意,还有一坛梨花酿,慕容清有些不好意思,“你回去告诉韩旸,我这里什么都不缺,让你这么远跑来,我心里过意不去。”
“王爷是不放心公子,东西还是其次,主要是让属下来看看公子过得如何。”
慕容清轻笑,“既然来了,多住几天吧,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那影七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影七来了,有人开心,自然也有人不开心。
“又来!一趟趟也不嫌远!”苏景然看着院子里青石台阶上坐着的两人,怎么看怎么碍眼。
“苏叶!你药晒好了吗?在这偷懒!”
台阶上身量较小的那个不满的回头,“师傅,您老糊涂了吧,下雨晒什么药?”
“下雨不回屋,还搁这儿坐着!”
苏叶莫名其妙的看看头顶的屋檐,嘟囔道,“又淋不着。”
转头凑近旁边的人,低声道,“影七哥哥,我觉得我师父真的越老越糊涂了。”
苏景然看着自己徒弟对着旁边人亲昵的样子,嘴角气的一抽一抽。
养的小鸡仔翅膀硬了……这是想要飞啊……
楼阁之上,慕容清兀自斟了一杯梨花酒,凭栏而坐,听着楼下师徒二人的争闹,唇边荡开一抹浅笑。
他身体病弱,离宫以后便一直跟着苏先生,倒也神奇,原本已经近乎于油尽灯枯,离宫后不过几个月他的身体竟奇迹般的好转,如今已经大好了,苏先生说他主要还是心病,他的药倒不是关键,重要的是他自己终于肯放下了。
要说此行最大的惊喜还是苏叶,他自己也没想到苏叶口中的师傅竟是苏先生。
当初,苏先生练成了玄元丹,想回京赠予患病多年的先帝,不想刚到京城就听闻先帝驾崩,悲痛之下,他便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伤心地,把丹药给了他的儿子便离开京城,走的太匆忙,又是醉酒,便把自己的徒弟给忘了,他也是走了半道才想起来,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少了……那个小鸡崽子又跑哪去了?!
至于苏先生与先帝……慕容清笑着押了口酒,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江南烟雨,弱水空蒙,绵绵烟雨如丝似绢,落在亭台楼阁上,融入白墙青瓦间,檐前瓦点点滴滴,滴在青石子路上,晕开一圈圈涟漪,留下一个个青碧水洼。
慕容清依旧是一身白,纯净的没有一点杂质,衬着这景,彷如江南水墨的画中人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一起一落,谪仙之姿。
他搁下手中的茶杯,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在袖间放久了,沾染了丝丝清冷幽香。
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三年里韩旸的信一直未断,信中有挂念问安,有各种京中趣闻,他的信总会有意无意的提到某个人,他看破不说破,已是陌路之人,何必在意。
三年里,他陪苏先生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各种风土人情,人间百态。看到了一幅幅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四方安定的景象,也听到了各种民间关于他的声音,皆道是盛世明君,他是真的打心里为他高兴,他做得很好。
当然还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声音,坊间流传贵妃慕容氏为助皇上安定朝堂,忍辱负重不惜背上祸国妖妃的骂名,与帝合力铲除了逆贼,事后为保全皇上的声誉,自戕而殉。帝悲,以皇后之礼下葬,更为其立书立传。民间也是感叹慕容氏的大义和贞烈,甚至自发为其修祠立庙。
为这事韩旸在信里调侃他多次,慕容清也甚是无奈。
民间的尊崇之声愈演愈烈,最后那人顺势追封他为元宪皇后,丝毫不顾他的罪臣身份,朝臣虽是反对,但奈何民间呼声太高,也只得认了。
知道是一切都是他的手笔,他对此也只是一笑而过,感动真谈不上,为他正名,又何尝不是为了他自己正名,至于旁的,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歉疚,让自己心中好过一些罢了。
雨停云渐散,阳光穿破浓厚绵延的云照在角楼上,阁楼下有人轻声唤他。
“小清,吃饭了。”
他低头望去,楼下少年仰着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一如天边的阳光拥有驱走全部的阴冷黑暗的力量。
他暖暖一笑,应了一声,“来了。”
走下楼,走向大家。
前方一片晴朗,身后的风雨已与他无关,不再回头。
……
京城的桃花又开了,韩旸提了两罐梨花酿,去了正阳宫,宫人说皇上不在,也没在凤寰宫,便心照不宣地回了原来的秦王府。
那人果真在那儿,素茗院里,一身白衣,倚着树暝眸坐在桃花树下,手里还半握着酒瓶,不知已经坐了多久,身上落了好些花瓣。
韩旸起开手里的酒,凑过去,把酒在那人鼻下晃了晃。
“今日已经喝的够多了,拿开。”
“我这可不一样,这可是琼浆玉液、无上佳酿啊。”
', ' ')('韩祁睁开眼,“这破酒跟我吹什么。”
“破酒?!”韩祁蹭的站起来,“这可是老子亲自酿的,在梨树下埋了三年,前几天才被我挖出来,我总共才酿了几坛,别人要我还不给呢,惦记着给你送来,你还嫌弃。”
韩祁含笑勾勾手,“给我尝尝。”
“不给!”
“给我。”
“……”
“赶紧的!”
“给给给!急什么呀你!”韩旸抱怨着塞到韩祁手里,韩祁接过来,猛灌了一口。
“你慢点喝,我的爷!”韩旸肉疼地看着酒瞬间下去了半瓶,“我这经不起你这么喝,品,知道什么叫品吗?”
“闭嘴!看你抠搜的样,一瓶酒罢了,我改日送你好的。”
“这能一样吗!”
韩祁忍笑闭上眼,不欲再理他。
韩旸挨着他坐在旁边,口上抱怨心情却是无比舒畅,慕容走后,皇兄好像一点点又变回来了。
不只是他,宫里人都这么觉得,之前喜怒无常暴虐成性的皇上,自元宪皇后离世后,变得温和宽容多了。
韩旸看着头顶上桃花间隙里细碎闪烁的阳光,“三年了,真快。”
“唔……还不到,还差一个月零三天。”韩祁晃晃手里的酒,“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能梦见过他?即使喝醉了,也见不到他……”
韩祁又灌了一口酒,带些委屈带些无奈,“是他不想见我。”
“皇兄,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怎么可能放下。”
三年,够酿一坛酒,却不够放下一个人。
“最近总是想起很多从前的事……”说也奇怪,时间久了那些记忆反而越发清晰,韩祁望着远处的秋千架,不觉笑了出来,“他以前总喜欢在上面荡来荡去,人前冷冰冰的,私下却总像个孩子。”
“他可不就是孩子嘛,他刚来王府时,才十四,当是爱玩的年纪,我却总是管着他,不让他乱跑,不让他乱吃东西,给他各种我觉得好的,他乖得很,特别听话,受了委屈也不闹。”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那时候应该是特别特别喜欢我吧……现在想想,我确实不怎么懂如何去爱一个人,和我在一起,一定很辛苦。”
韩旸心里发酸,“皇兄,清儿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好,你该放下了。”
自己和慕容一直保持联系,皇兄是知道的,可他三年来从未问过一句关于慕容的事。
“他过得好就好。”韩祁面带微笑,望着远处,目无焦距,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几滴残酒自嘴角滑下,淌过棱角完美的下颚,落在衣上,留下浅浅的斑驳。
远处枝上歇了两只黄鹂,一阵风起,惊飞了鸟,树上的桃花迎风飘落,院子里顿时落英缤纷眼花缭乱。
可惜,他们最后一次回来,终究是错过了花期,绝美的漫天花雨,他和他谁也没能看到。
他想起往昔庭院里对月吟诗,秋千上临风吹箫,桃树下赏花作画的少年,如今庭院如旧,秋千仍在,桃花灼灼,却再无那人,再听不到那人唤他一声“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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