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念没有消停,她想着那人教自己的样子,用湿湿的牙关叼住他的耳垂,含在口腔中,觉出他愈发明显的情动,自己反倒先含混不清地笑起来。
梅园深处的倚梅殿,她被白色的大氅裹着抵在殿外的柱子上,两腿打开,用脚尖勾着柱子两边的栏杆。
身下的雪地里,也有几抹艳红的颜色。
有一下被咬疼了,她蹙起眉,揪着睿宗的头发,娇气中带着几分委屈:“轻一点,疼,便不快活了。”
第56章西南遥(一)
“啐!”
一大口浓痰落在薛七声的脚尖儿前。
他面不改色地跨过去,擦去脸上的汗珠,黑瘦的脸上露出一个谄媚又谦卑的笑来,朝迎过来的小宦官深深躬身,“临阳知县薛七声,前来拜会杨税监。”
这话是将自己的姿态低到了那尘埃里。
小宦官见惯了鼻孔朝天的官老爷,来西南后随着杨琦,亦打杀不少官员,挫了这些官员的气焰。可终归是他们是不顺服的,瞧不起他们这些阉人。
如今有个这么懂事的“老爷”,他竟难得给了个好脸。
“大人是临阳知县,这里是溧阳,大人为何偏要见杨公公。”
“在下听闻杨公公杀伐果决、英名在外,又绘得一手好丹青,文武兼备,倾慕已久,因此今日前来拜会。”
薛七声抖着脸上的胡子,两眼笑得眯起来,瞧着极为恳切。
他是那种黑瘦干枯的模样,是那种板起脸能把小孩儿吓哭的威严面相。
可当他露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时,小宦官非但没有觉得别扭,反而更为畅快。他扭着屁股甩了甩手里的拂尘,转头斜了薛七声一眼,“今儿咱家心情好,你便随咱家进来。”
薛七声乐颠颠地走上两步,将袖子里捂出汗的小布包递过去。那宦官收进手里,当着薛七声的面颠了两下,眼里是不加遮掩的嫌弃和嘲讽,“咱家先谢过薛县令了。”
税监署外围着一圈的侍卫,内里也有许多手持刀枪、面露凶光的恶汉来回穿梭守卫。
虽说是署衙,其实更像是这群宦官的私宅。雕梁画栋、青山绿水,都是极为雅致精贵。
那栏杆都是白玉雕的,脚下踩着的青砖镶嵌着翡翠珠宝,各色珍奇花卉吐艳,那红彤彤的一朵牡丹开得要比寻常人的脑袋都大。
薛七声时不时扭头看看两侧,脸上流露出艳羡又惊叹的神色。
越往里走,越能听到许多细声细气的呢喃和环佩碰撞的响动。
小太监走到花园被纱幔罩着的亭子里,掀开轻纱和内里的层层珠帘。
“谁呀?”
杨琦有气无力的尖细嗓音传出来。
“是临阳县令,想要见公公。”
“不见。”
“公公,这位大人有意思得紧,小的觉得他定能入公公的眼,您还是瞧瞧吧。”
薛七声站在亭外,从那午后站到晚霞都出现在天边儿,小宦官才擦着嘴角慢吞吞地走出来,“公公要见你。”
薛七声抬脚进去,最先入眼的,自然是杨琦肥硕油润的身躯,那白花花的皮肉,柔嫩得如同牛乳。
他斜卧在榻上,身后跪着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宦官,脚边是几个衣着凌乱、环钗散乱的女人。
这些女子神情呆滞,脸上犹有啼痕。她们见有外男进来,也不作遮掩,仍旧大剌剌地敞怀,默默揉捏着杨琦的下肢。
薛七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嗑了个头,“临阳县令薛七声,拜见杨税监。”
“县令是朝廷堂堂正正的七品官吏,咱家无品无级,当不得大人这般大礼。”
“此礼并非是为品级,实是在下倾慕公公良久,情难自已所为。”
杨琦捏着兰花指笑得花枝乱颤,他摸了摸正爬伏在自己身下的女子光裸的脊背,抿唇笑了笑,“小方子方才同咱家讲,你喜爱咱家的丹青?”
“正是。”
“既如此,来人,便将咱家方才所绘的这副海棠春睡图,剥去给县令罢。”
薛七声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宦官便带着一队身形健壮的汉子应声而入。将那光着后背的女人从榻上拖下来。那女人只是凄厉地尖嚎一声,便歪头晕了过去。
薛七声看着那细弱的女人被拽着头发从自己身侧拖走,自然也看见了她光洁脊背上那副笔触细腻的“春睡图”。
他慌忙跪倒在地,两股战战,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下来。
“咱家最讨厌旁人扯谎”,杨琦冷着眼,身后的小宦官俯身给他度了口酒,“大人不妨直说,您忍着委屈来见咱家这种阉人,到底是图谋何事?”
“大人,在下实在是倾慕……”。
听到杨琦冷峭地轻哼,薛七声不敢隐瞒,又嗑了好几个头,这才抖着嗓子道:“在下听……同僚讲,各位公公都是乐善好施、性情慷慨之人……在下嗜赌,已然将家中老宅都典当出去……却仍是还不上欠下的银子。”
“在下现下只剩一容身的草屋与婆娘,身无长物……若是公公能帮在下一把,在下日后便是公公牛马,任您驱使。”
杨琦见他丑态百出,忽而收了脸上的冷色,放声大笑,“你若一来便直言来意,咱家也不会如此为难大人。”
“咱家听闻临阳一直都没有正式开矿,皆因薛大人不肯批准税监开矿的公文,可有此事?”
薛七声跪在地上抖作一团,却不敢吭声。
“咱家与那临阳税监陈公公是至交,今儿咱家帮了薛大人一把,您是读书人,投桃报李的道理自然也该明白。”
他言罢,不待薛七声反应,又伸长脖子喊了人进来。依旧是入门时的那个小宦官,两只胳膊捧着一匣子进来。他将匣子摆到薛七声面前,小心掀开,里面是一沓银票。
“这是五万两,足够给薛大人还赌债。您若还是不解气,就将咱家的打手借过去,直接毁了那赌庄便是。”
薛七声只是跪在地上磕头,连声道谢。杨琦见他仍不松口开矿之事,面上有了愠色,于是又将人喊进来,“来人,薛大人的画可好了。”
另一小宦官捧着长长的匣子进来,低眉顺眼地将匣子摆到银票旁边掀开。美人皮卷成的画轴,赫然入目,其上还有未擦净的血痕。难言的腥味涌上来,阴冷又粘腻。
薛七声定定看着那“画”上露出的几抹颜色,忽而长叹一声,躬身再次爬伏在地上,“谢公公大恩,矿税之事,在下明白该如何行事了。”
杨琦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差人将薛七声送出府去。他早就知道,这天下的官儿,有几个不贪不占的,不过是好处没给够、抑或是没给对时候。
这临阳县令一直抻着开矿一事不松口,不过是待价而沽,想寻个更大的好处。
他今日说动薛七声,帮了陈宝儿,那陈宝儿就要领他这份心意。自己没准就能接着陈宝儿,在陈海面前露露脸,也是美事一桩。
却说杨琦这边正得意着,那厢薛七声前脚卑躬屈膝踏出溧阳税监署,后脚便马不停蹄地奔向自己租来的马车。
“走!”
那车夫一愣,薛七声却一刻不肯耽搁,直接夺过缰绳,驱马离开税监署附近。
薛七声钻进车厢内,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瞧。
身后先是有几束零星的火光,几息后,那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就像流动着火焰的长河,将那税监署逐渐包围住。
天上寒星几点,溧阳街上的石板冷冷地映照反射着天上的光景,有一种难言的冷肃淡漠。然而逐渐,有无数双鞋履破败、甚至赤足的脚踩踏上去。
伴随仇恨的嘶喊和吞噬所有畏惧的怒火,这些双足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鲜血混合着汗液和泪水流到脚跟,最后浸入石板的缝隙里。
溧阳的税监署变成了一片火海,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往里面扔了一根干柴。
杨琦被那些衣衫褴褛的青壮抬出来,绑在了门口的柱子上,又在他身上泼了两桶火油。
万民愿与之同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些被贵胄视为贱民的百姓,他们不懂春秋,但是他们懂得愤怒,也从不畏惧反抗。
薛七声捋了胡须,将车厢里那个长长的匣子捧出来,叹了口气。
途经山崖,他便郑重其事地捧起那匣子,掀开车帘,将匣子朝那黑深的山崖下抛了出去。
“便是叫豺狼虎豹吞食,待万物流转变迁,你还能转世投胎,在来世间。若是就此落入那些达官贵胄之手,被世世代代赏玩,才是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今日他若不来,这可怜的无名女人怕也不必死得如此凄惨。薛七声压下心中的愧疚与愤慨,停顿半晌,看向怀中厚厚的银票,神情坚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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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西南遥(二)
“爷,该穿衣了。”
殷俶今儿称病没有上朝,他也确实身子不甚爽利。除夕一夜风雪,邪寒入骨,他回来就发了热,昏昏沉沉几日,直到今天才堪堪拾起精神。
他坐在塌边,任由黑发披散在肩头,神情有些许茫然和恍惚。半晌后,他启唇似是要询问什么,却又很快地闭上嘴,抿直了唇角。
柏柊将人扶起来,一边为他披上外衫,一边状似不经意般言道:“爷昏沉这几日,令侍就缓了出宫的行程,日日在塌边、不眠不休地照看。昨儿夜里您退了热,令侍便回屋拾掇行囊。现下,大概是要走到宫门口。”
殷俶慢慢坐在镜前,不知为何,周身都有些许的乏力。他只以为是病过一场的缘故,也不甚在意,只是意兴阑珊地用指尖、一笔一画地描摹着手下木制的纹路。半晌,他施施然道:“可派人去送了。”
“三思领着一队侍卫去送了。”
“嗯。”
殷俶敛眉,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必再问了。
然而下一刻,“可有照吩咐给她多些银子傍身?宫外暂时落脚的房契是否给了她?她出宫后到新居的街上也要事先雇辆马车。女子孤身在外,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盯上,还要叫三思留些人为她看家护院……”
他指尖一下一下地叩着案面,双眉紧蹙,看上去似乎很是不舒服,却仍旧一桩一桩、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柏柊抖抖袖子,那里正躺着一张房契。
他没胆子告诉殷俶,那位官令侍没有寻住处,而是以未婚妻的身份直接住进了高年小大人名下的一套私宅里。
这位令侍也是,如此不顾身份、慌慌张张地便与那高大人纠缠在一起,好似在急于斩断什么联系。不过这样出格的举动,倒也与那女子的雷厉风行相衬。
只是他仍旧忧心着,心头总是有隐隐的不安,却辨不清原因,柏柊重重叹了口气。
“我昨儿夜里退烧后,给宫外递了信,可有消息传回来。”
“爷,宫外答复一切顺遂,叫您不必忧心。那回信咱家也给您瞧了,您当时正迷糊着,官令侍就做主将那回信用炭火烧了。”
殷俶闻言,难得匆忙地理好衣冠,就要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