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觉进来时,燕脂正对着黄金沙漏怔怔出神。眼前晃过一支长柄玉兰时,方回过神来。
“皇上。”她恍惚叫道。
皇甫觉将玉兰插过她的鬓发,手指抚过她的脸颊,“门口的侍卫拦你了?凶巴巴的闯进来便是,怎么学人去冷地跪着?”
燕脂望着他,眼里有湿漉漉的雾气,“若是和数十条人命相比,跪一跪算不得什么。”
他轻轻笑着,却没有到达眼底,“你宫里的人?她们不会死,只是宫里却也不能留了。”
燕脂沉默片刻,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好结局。“王嫣的孩子……”
皇甫觉揽住她,闻着她脖颈里隐约的木兰香,“不是我的……我这些天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陪我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还要见王守仁。”
☆、98中风
他似是真的倦了,说完话后,就揽着她躺在了榻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流转难测的眸光。
闻着他衣袖间蕴藉的香气,燕脂却了无睡意。
心里有什么东西……雾一样缠绵缭绕,隐得前路迷迷茫茫,看不清方向。
他的呼吸明明平稳,流云一般的衣袖却突然覆上了她的脸,随即温热的唇映在额上。
虽只一瞬,恰逢花开。
声音轻柔,像清爽的风熨帖了暴动燥热,“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交给我。”
视线昏暗下来,心绪渐渐平缓,清冽的龙涎香萦绕在口鼻间,她果真闭上了双眼。
她确实需要好好的休息。
一睁眼,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以手支颔,微微侧着半边身子,雪色中衣敞开,隐约可见腰腹流畅的曲线。
她的视线有片刻的凝固。
皇甫觉含笑,目光如水,在她微微红了脸,避开视线时,一低头,准确的攫住了她的唇。
温暖的碰触,不掺杂任何□,带笑的呢喃,“喜欢你所看到的吗?”
他的情绪……似乎和寻常一样。
昨日得知王嫣身孕的阴冷暴虐似乎像今日的阳光消融积雪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燕脂细细的端详着他,心里有小小的疑惑,“你不生气了?”
皇甫觉指尖上缠绕着她的秀发,笑容清浅,“为了她?不值得。”
语气微微一顿,对上她探索的双眸,“其实……我早已知晓。只念着她父兄不易,将那人暗暗除去。想过一段时间,把她送去行宫,只是没料到,她会有了孩子……愚蠢的女人,累人累己。”
语气里含了微微的讥诮,眸光如雪。
负罪感悄悄飘走一些,燕脂看着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十指交缠,“你打算怎么办?其实……她也满可怜的……”
皇甫觉屈指敲在她的额头,“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你的敌人。”
情敌也是敌人。
燕脂捂着额头,低低呼痛,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起身,撒娇耍痴。瞧他唇角微微勾起,眼底有了笑意,方才停手。头靠在他的肩上,望着他墨玉一般的眸子,轻轻说:“我有了你……她们便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是胜利者,自然大度。”
皇甫觉揉揉她的头,神色柔软,“你放心,我不打算将事情闹大。太傅仁义双全,最重礼法,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处理。”
赖在他怀里许久,他轻轻起身之时,脚步微一踌躇,终是回转身来,眸光含了希冀,“燕脂,我期待……我们的孩子。”
他的目光旖旎绵长,悠悠跨过千年的洪流,那般近,那般远,直直侵进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燕脂痴痴望着他,胸口的涩意向投石惊起的涟漪,重重蔓延到眼眶,她吸吸鼻子,慢慢点头,“……好,我们的孩子。”
青铜饕餮的三足小火炉,蕴藉的茶香温润了眉眼。
燕止殇和晏宴紫隔桌而坐,父子俩的坐姿很相似,脊背都像竹一样挺直。只不过一个飞扬处似出鞘的名剑,一个内敛像斑驳的古矛。
燕止殇道:“父亲真的同意皇上对西甸用兵?”
晏宴紫双目微合,“皇上一心想将王守仁按上造反的罪名,若他再将朝中势力重新洗盘,会伤及国器根本,我重新部署的人脉也会荡然无存。与其如此,不若同意他对西甸用兵。”
燕止殇挑了挑眉,“皇上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晏宴紫一笑,避开了这个话题,“若要打海战,海南叶家就是皇上必须要拉拢的对象。他既是有此打算,想必已与叶家家主有了某种程度的默契。止殇,你确定叶紫安然回到了叶家?”
燕止殇一阵沉默,半晌才慢慢说:“我的人只送他们到灵台山。”
晏宴紫握着茶杯的手一滞,猛地睁开眼,眼中神芒暴涨,燕止殇身子依旧挺拔,手指却悄悄扣紧。数息之后,晏宴紫的神色渐渐平静,“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止殇,你记得,你是未来燕家家主。肩上担着的是你妹妹,是族中千人的身家性命。不要让为父失望。”
虽是初春,墙角已有嫩黄色的小花,看似娇娇弱弱,却在料峭的春风中勇敢的张开了花瓣。燕止殇看着它,目光流露出一丝暖意,恭谨的答道:“是的,父亲,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的。”
“去吧,你的吉服送来了,在你娘的房里,她等着你呢。”
“孩儿告退。”
晏宴紫慢慢转着茶杯,看着燕止殇走出长廊,一阵风吹来,手中的茶杯突然寸寸龟裂,化为碧粉,马上便被风带走,半点痕迹也无。
晏宴紫看着掌心,眼里极为复杂,一声叹息似乎从高山之巅悠悠传来,无尽苍凉寂寞,“你去查查,如果他真的没走,便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