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汉的小孙孙有个特别大众化的小名儿叫做狗蛋,糙名好养活,狗蛋他爹小时候也是这么一个俗气的小名儿,狗蛋孝顺,上下午都要给爷爷来送水、送菜瓜,其他人都羡慕江老汉的好福气,是个享福的命。
“爷爷,我在路上看到一个黄毛的怪物,它有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嘴巴里还有一对老长的牙齿露出来,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路边,好朝我呲牙,吓了我一跳,我拿了一根棍子挥它,它就跑了,对了,它还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尾巴,尾巴上还带着血一样的东西。”狗蛋儿蹲在江老汉的身边好奇的问道,“爷爷,这是什么啊?”
江老汉一愣,吃着菜瓜的嘴巴蠕动了两下,听了小孙子的话,心里面一阵惊慌,一双浑浊的老眼直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稻田地,虽然极力的挑水浇灌,村子里还集体出资造了水车、打了水井,但田里面还是干得厉害,特别是正午时分被顶热的太阳一晒,还没有湿的地面干得冒烟,皲裂的田地上即将灌浆的稻子无力的耷拉着,死气沉沉。大热天的,江老汉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从后心升起一股子凉意,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看得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凶兽都出来了,这是上天在预警呢。
江老汉不是放不下的人,三两口的将菜瓜吃了,一骨碌的站了起来,扛起锄头就拉着小孙孙往家走,回了家就和老婆子收拾了东西投奔儿子去了,田不要了、田里面半死不活的庄稼也抛之脑后。
江老汉走了不到三天久旱的丰城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苦哈哈的人们欢呼着、雀跃着,他们有活路了。只是还没有高兴多长时间,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势要将几月未下的雨一下子还给大地,还没有从干渴中恢复过来的庄稼又被泡进了水里面。随着大雨,河道水位上涨,多余的河水不断的汇入江河,江河上也在下着雨,在一个夜晚,丰城中熟睡的人们听到一声巨响,轰隆隆仿佛从天际而来的奔马,咆哮而来,江上的堤坝塌了,一夜之间数十万人失去了家园、数不清的人丢了性命,无法估计的损失。
家没了,生计没了,受灾的人像是蝗虫一般四处的逃窜着,他们成群结队,路过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就遭了殃,渐渐的,粮食吃完了,树皮啃光了,观音土也吃死了许多人,后来在荒凉中有肉香味传来,小小的骨头堆里面有孩子的啼哭声,倒在地上的尸体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江汉旱涝严重,差不多祸及整个长江中下流域,此时江南地区又爆出四九堂把持漕运,延误救灾,更有官员中饱私囊被疯狂的灾民分尸,一时间鱼米之乡变成了炼狱场,易子而食、饿殍满地,飘荡在浮华之上的是恶鬼的嚎叫和受灾百姓的哭号。朝廷立刻派出钦差大臣负责赈灾,开仓放粮、惩治贪官污吏,但是受到的阻碍很大,时有百姓起义被镇压。
一艘朴实无华的船静悄悄的从白杨河出发,沿着金广运河南下,如果顺水船行三日便可到广陵,如果并不顺利,五日也可到达。从京城出来,沿路都是一片繁华,沿岸码头热闹的人来人往,就算是到了广陵,依然看不出旱涝带来的影响,只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广陵城内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惶急,一点儿都不想在外面待着,河上除了来往的货船,只有醉生梦死的画舫传来靡靡之音。
这艘船并没有在广陵多待,掉转方向顺着长江逆流而行,向西而去,广陵上游是为晋州,晋州是四九堂的总堂所在地,也是广陵的屏障,数不清的灾民拥堵在晋州城外,哀鸿遍野,随时都会发生暴动,但晋州的知府公然与四九堂勾结,以次充好,将霉烂的米面当作赈灾的好粮熬了稀粥给灾民吃,夹着浓浓霉味的米香引得一群衣不蔽体的灾民眼睛都绿了。
上一任钦差在路上被人宰了,赈灾没有见效,连死了三任钦差,朝廷上也没有了动静,四九堂势大、灾民矛盾随时都会激化、贪官污吏上下勾结,真相传到京城天子耳边的时候又换了一副嘴脸,所有的事情并不是派了一个钦差可以解决的。朝堂上日日为此争论,党派之争这个时候越加的突出,皇帝又是个多思多虑的反复性子,一时间局势僵持在了这里。
祁承轩站在船头凭栏远望,岁月让他更加的成熟稳重,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微微歪着头,仿佛仔细的听着随从汇报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更加捉摸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了。成为了玉贵妃的养子,祁承轩逐渐展露了自己的实力,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的成长蜕变,当大家反应过来时,惊讶的发现祁承轩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木讷呆笨、空有一身气力的傻瓜皇子了。
皇帝在朝堂上与朝臣周旋,私底下派了众皇子中最出众的祁承轩微服私访,紧随其后的是第四任钦差大臣赵楚星。祁承轩的能力让皇帝都不得不赞叹,有子如此,很难让掌控欲极强的皇帝安心。随着祁承轩的成年,又有成长为新一代军神的宁正昌在背后支持,祁承轩的个人魅力又很让清流一派看重,越加年老的皇帝心底里是恐慌的,派了祁承轩微服私访未尝没有私心,成功了是皇帝教导有方、失败了是祁承轩能力不佳,成与不成于皇帝都是有利的。
“殿下,午膳好了。”清泠的声音在祁承轩身后响起,祁承轩不用回头也能够描绘出厉景琛的长相,不,不是厉景琛的面容,而是厉景琛在自己心中的感觉。
庆历十一年的种种还在眼前,一晃的庆历十七年也来了,成年后的厉景琛长得更加的出众,精致的五官不显女气,沉静如水的气质让人着迷,他身上有着墨香的书卷气和舞刀弄枪时的英武,身上干净的味道流连在鼻尖,引得祁承轩越加的心动。
从厉景琛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祁承轩就知道自己完了,彻底的沦陷在了名叫厉景琛的旋涡中。祁承轩试图推开厉景琛,不让厉景琛影响到自己,曾一度对厉景琛冷言冷面,后来厉景琛正式到羽林军中就职,祁承轩就觉得空虚了,一回头却见不到日思夜想的人的感觉简直糟透了,那段时间祁承轩周边简直生人勿进,一见到厉景琛脸色就更加的黑了,弄得厉景琛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哪里得罪了祁承轩。
一路行船,厉景琛和祁承轩的交流仅限于日常的对话,其他皆无,弄得祁承轩更加的烦躁。
较之于六年前,厉景琛越加的成熟,身上有着清澈与幽深混合的气质,仿佛一汪潭水让人想要一窥究竟。
厉景琛有些复杂的看着凭栏远望的祁承轩,成年后的祁承轩锋芒毕露,却也显露得太过,有着过刚易折的感觉,心中长叹一声,他还没有活够了,希望此次行程能够一帆风顺,不要出现过多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