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躺在那里,没有闭上眼睛,眼神变得深深的,看着季衡道,“君卿,你以后会后悔这些日子陪着朕吗?”
季衡本要转身去收拾洗漱准备睡下了,此时被皇帝这话说得僵了一下,和皇帝对视了两秒,才说,“能够为皇上做这些事,微臣怎么会后悔。这是微臣的福分。”
皇帝不再说话,既高兴又难过。
季衡回了自己住的偏殿里由荔枝伺候着洗漱收拾了,又换了一身衣裳,还要再到皇帝的寝殿里来守夜,荔枝为他系衣带的时候,就嘀咕道,“大少爷,您在家的时候,剥个橘子太太也生怕您累着了,现在在宫里,却是比那些公公宫女们还要忙……”
季衡赶紧斥责她道,“这种话是乱说的吗,小心被人听去了打你二十大板。能够伺候皇上,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你为你家主子高兴才是应该。”
荔枝却还是说,“可是大少爷您胳膊上的伤,也没好多久啊。皇上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季衡说,“都是在家里时候让你没规矩惯了,胡言乱语。皇上的病,谁都希望越早好越好,难道谁还不这么想吗。”
荔枝没说也有不这么想的人,只是垂着头将季衡的衣裳整理好,就往后退下了。
少年时候的情意,对一个人来说,是最珍贵和看重的。
再说,皇帝这时候的确是脆弱,现在和他关系好,以后即使自己犯了什么错,他也会念着此时这一段情的。
季衡相信着这一点。
八月上旬,吴王觉得自己大势已去,让部下带着家眷想从松江府出海逃到海上去时,家眷都被截住,吴王自此投降。
昭元七年,吴王之乱,只经过了两个多月,就被彻底镇压下来了。
八月下旬的京城,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已经冷了下来。
季衡已经换上了秋日的衣裳,里衣外面穿了一层厚的中衣,外面则是一件橙色绣着火红枫叶的深衣,腰上的腰带将腰束了起来,稍稍长高些的他,这样穿着,有些像个娉婷的女孩子。
要不是是男孩儿的发髻,估计没人会认为他是男孩儿。
穿好之后,季衡即使没有照镜子,也觉得这样不妥,就对打扮他的许氏说,“母亲,我看我还是不要穿这个衣裳,有些怪怪的。”
许氏则是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怎么会怪怪的,我儿多好看啊。”
许七郎从外面进来,看到季衡穿成这样子,像是一团鲜花里翩飞的蝴蝶,就愣了好一会儿,季衡看向他时,他的脸都渐渐红了,然后嗫嚅道,“衡弟,你这样真好看呢。”
许氏笑道,“是吧。这样去赏红枫,才正好。”
说着,就看向许七郎,“七郎也穿了新衣,你们俩的衣裳,样式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季衡去看许七郎的衣裳,样式的确是一样的,但是,许七郎的颜色是水蓝色的,上面是用金银线绣了枫叶,怎么也比他这身衣裳的颜色好。
季衡无论如何要把这身衣裳换下去,许氏就伤心了,说,“娘好不容易让绣坊给做了这一身,你哪里知道娘的苦心。”
季衡头都大了,只好算了。
这一日,是季家举家出动去城外大望山上秋游,不仅是季衡和许七郎,家里几乎人人都穿上了新衣。
坐着马车出城时,季衡许七郎和许氏坐一辆马车,许氏坐在车里看着儿子,还轻轻哼起了小曲,可见心情的确是好。
许氏也是穿的橙红色绣枫叶蝴蝶的云缎袄裙,和季衡的十分相配,一看就是母子装。
季衡这一日心情其实也很不错,吴王叛乱的事情总算解决了,吴王一家被押解入京,很快就要进京城了,押解吴王的是平国公的大儿子,也就是徐轩的父亲,平蛮将军徐镇。徐轩这次应该也会跟着他父亲回来,不过他到底要不要回来,季衡并没有问皇帝,他和徐轩之间虽然算不得有什么仇怨,但季衡总觉得有些疙瘩,不想和他多有接触,便没有问皇帝这件事。
不过赵致礼这次应该不会回来,他还在江南跟着处理后续事务,季大人也要再过一阵子后才会回来。
除了吴王这件事,就是太后一直看好的蜀王的小儿子,因为骑马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去,摔断了腿,而且人瘫痪了,太后只得再转移目标,这也是一件好事。
还有就是皇帝的身体,在八月初时就好了,虽然他还是时常觉得疲惫,没有恢复到中毒前的心旷神怡,但是大致是没有问题了,慢慢调理,就会完全变好的。
皇帝好了,季衡将那之前为皇帝接手的暗杀组织也交到了他的手里,让他重新派人管理,自己也就变得无事一身轻了,因为最近皇帝事情繁忙,便没有再上课,只是有时召了宋太傅去为他讲课,但这时候,也并不需要伴读,季衡也就可以不用进宫去。
季衡也就算是可以放一阵子假了。
他放假,最高兴的自然是许氏和许七郎。
于是许氏就兴高采烈地安排了秋游活动,全家出动。
大望山紧挨着小望山,但是要比小望山稍稍高点,山上风景别致,长着繁茂的枫树,又有几座香火旺盛的寺庙,是京城人秋日里赏景的好去处。
季家秋游便也是随大流来这大望山。
马车在山脚下停了,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姑娘姨娘们也就下了马车,季衡和许七郎先下了车,季衡才返身亲自接了许氏下马车。
刚下马车,就听到一边一声惊呼,“不要抓你姐姐的帷帽。”
六姨娘的声音娇软里又带着一点尖利,声音太特别,谁也无法忽视。
璎哥儿已经一岁多了,早就会走路了,现在的爱好是走路和抓东西,此时正扯着五姐儿的帷帽流苏不放。
季衡走了过去,对六姨娘说,“我来抱弟弟吧。”
季大人离了家这么几个月,六姨娘被许氏整怕了,便也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在季大人没有回家,她不得告状的情况下,便显得很识时务,赶紧就将璎哥儿递给了季衡。
璎哥儿也喜欢季衡,被他一抱到怀里,就凑上嘴去,糊了季衡一脸口水,嘴里还咿咿呀呀叫,“哥哥,哥哥……”
许七郎也凑过来逗他玩,“叫表哥。”
璎哥儿一把抓过来,揪住了许七郎的耳朵,许七郎护住耳朵哇哇地叫,惹了一家人笑起来。
许氏说,“咱们到上面静灵寺里去用斋饭,慢慢走,不急。”
因是在外面,姑娘和姨娘们都戴着帷帽,但是一家人穿着颜色鲜嫩的秋装,富贵繁华,走在上山的石阶上,好不惹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