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十二年。
驻留京城两个月的无相戏班将最后演一出戏,而后便要离开。
那一日恰巧是宫中赐宴的时候,不过晚宴在黄昏时分已经结束,晚上皇帝还有家宴,臣子们倒都已出了宫。
算着时辰,陈怀赶到曲坊的时候,无相戏班的戏也已演了大半。
“今日是什么戏?”他站在人头攒动的栏杆外问着身旁的人。
“《凤凰曲》。”
是有名的情戏,开演时就因为过于直白露骨表露男女情意被议论了一段时间,只是演到现在,却是场场爆满。
凤凰曲的最后一幕是要天女散花的,一种戏法,许多写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彩花会一簇簇落下。
台上只剩下两个还在念唱词的戴面具人,陈怀能看出其中一个身形是阿南。
她的戏唱得实在普通,好在身段好,底下的嘘声也不算多。
该到散花了,见她在台上随手捻出几支花,向空中一抛,揪着台上两侧的绸带落至台下,她走在台下早已开辟出的小道上,光着脚戴着金色脚环,每挪动一步都是清脆的铃响。
在她走过的红绸小道上,一朵朵花像是从她脚心里钻出来落下似的,步步生花,铺满了整张绸子。
“花落!”她叫喊一声,众花下落,众人哄闹。
“还以为你不来了。”她提着一篮子小花走到陈怀面前,然后伸手至他而后,素手红衫,凭空又捏出一朵花来。
那花是真花,而非地上的绢花,她拿着花扫他的面,而后塞在他胸前:“收不收啊?”
责备的语气多了分嗔,他浅笑接过,看到有人给这场的台柱子送了及篮子的花,阿南撇了撇嘴,见热闹散去就拉起他的手,道了声“走”。
他们一路跑到京中高塔周遭,陈怀亲眼看着她撬了锁拉着他溜进去,他们一连跑了九层,上气不接下气,趴在高塔上又喘又笑。
“你想要花吗?”想起她临走时看向别人送的花的眼神,陈怀问。
她双手指尖怼了怼:“平常无所谓的,今日有些特别,今日我生辰,十六岁了。”
陈怀微楞:“戏班子里的人不为你庆生吗?”
“我在家时就不庆生,戏班子里的人更不会在意。”她靠在塔上木栏上说。
“为何?”
“有一年生辰时,我姐和我哥带我出去玩,我在街上被人抱走了,差点被卖给……”阿南顿了顿,而后指向京城东南角一处府宅,“那家的糟老头子,他最喜欢小姑娘。”
陈怀眼神微变,她倒一脸无谓:“我家里人最后把我找到了,我没出事,但就此之后我就不爱在生辰时凑热闹,家里人吃顿饭也不多提,省得我伤心。”
所以今天她不在家中过生辰,爹娘也是管不着的。
“这京城里……”陈怀看着她被风吹得翻飞的袖子。
“辉煌金玉,败絮其内而已。”她轻笑,虽说她也不过是败絮中的其中一缕。
当年抱走她的人牙子是不长眼,以为她穿得随性一些不是大户人家的,差点卖她出去,那买主倒是先识出了她。
有惊无险,但被捆着关在阴暗的马车底里的一夜,终究让她不敢再去想。
她看向陈怀,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呆呆傻傻,便道:“你爹娘应该都是很好的人,你也是个好人。”
他点点头:“我娘是军妓,有孕之时正逢军队溃散。我爹碰巧照顾我娘,虽非我亲父,但一向待我很好。”
“你想要花吗?”他又问了一次,看到她犹疑,就说了句“等着”,而后就一个人下了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