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复恭这时候也是心中雪亮,知道皇帝要整自己了,他不能坐以待毙,得积极反攻,于是上书要求致仕,致仕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辞职。李晔一看,行啊,多好的文章,写得太对了,那你就辞吧。居然就顺势免去了杨复恭职位,假惺惺地给了个上将军的封号,再赐几杖,就是小板凳和拐棍,意思是你就在家养老吧。
杨复恭一看,反了天了你,这小皇帝还真敢免老子的职!当下就发了狠,把李晔派去给他传诏的使者在半路上杀掉了。
这一下轮到李晔彻底坐不住了,这天子乃是个急性子,当下二话不说,凑齐手下听自己话的卫兵、大臣,直奔杨复恭私宅杀去,当朝宰相杜让能保着天子车驾激励士兵冲锋。杨复恭没料到这一手,抵挡不住,只好逃到兴元去投靠干儿子杨守亮。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一看有便宜可拣,立刻成了大唐第一忠臣,迅速上书李晔,自告奋勇要去讨伐杨复恭、杨守亮父子。李晔其实本意是想恩准的,但宫里的太监们兔死狐悲,一个劲儿地劝李晔放杨复恭一条活路,宰相杜让能也劝李晔留下杨复恭父子,理由很简单:杨复恭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丧家之犬,杨守亮势力又小,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而李茂贞很强,是天下三强藩(李克用、朱全忠、李茂贞)之一。要是听任李茂贞打他,那李茂贞的地盘就又扩大了,不但扩大,而且与京师邻接,危险近在咫尺,这是朝廷所不能接受的事情。李晔想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下诏说了一堆屁话,什么念在他过去有过大功之类,总之就是赦免杨复恭的罪过,准他在兴元养老。
那边李茂贞本想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就直扑兴元,谁料到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皇帝赦免杨复恭的消息,顿时大为光火,却又馋涎欲滴,一时间犹如吃了春药,怎么也忍不住,你让打我打,你不让打我也要打!
不过这货毕竟比不上李克用霸气,想想觉得一个人干这种公然违旨的事还是有些心虚,得找个人一起干。于是伙上邠州节度使王行瑜一起攻打兴元,到底是抓住杨复恭、杨守亮父子砍了脑袋。李茂贞占了兴元,势力大增,李晔觉出了这其中的危机,就下诏调离李茂贞,命他让出凤翔。李茂贞压根儿不理他这套。他自觉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藩镇,实力早已经远远地过了朝廷,朝廷说什么他只当是放屁。后来被李晔逼得急了,李茂贞怒火中烧,干脆给李晔上表,大骂李晔颠倒黑白,对藩镇有如对敌人一般。第一次撕破了藩镇和朝廷那张本来已经很薄很薄的面皮。
李克用收到消息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这倒不是他跟李茂贞有仇,而是他自从得了李唐宗室身份,虽然有时候不爽了也会欺负一下小皇帝,但是他心底里觉得就像宗室长辈教训小辈一样,属于家事。但你李茂贞算老几?别看你丫也是被赐了国姓的,孤王可高着你的辈分!孤王能欺负李晔,你他娘的也敢跟孤王学?
可惜李克用自己也知道,如今他跟李晔关系比较僵,人家也没喊他帮忙,虽然觉得“咱老李家”的脸又丢了不少,但也只能憋着不吭声。
谁知道坏消息是会传染的,这边的消息刚搞得他吃羊腿都不香,那边又来了个消息,直接让他暴跳如雷了。
消息是这样的:李存信大军在新市遇伏,大败亏输,损兵三万!
第164章 接连失利(六)
“张污落是怎么带兵的!”满大殿一片寂静,只有李克用愤怒的咆哮在殿中回荡,震得大梁上的灰尘都似乎要掉了下来。
仿佛一头愤怒的猛虎受伤之后狂躁,李克用来回走动,怒喝着问:“铁林、决胜、突骑、突阵!四大主力齐聚一军,他竟然能被李匡威和王镕小儿打败!遇伏?遇伏!行军都不知道探路么!我沙陀大军,游骑冠绝天下,他居然能遇伏!这个混帐行子!”
殿中诸将噤若寒蝉,就连李存进、李存审等人也不敢妄置一词,李存贤、李存颢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个个垂头搭眼跪坐一旁,老老实实盯着自己的膝盖。
李曜轻轻叹了口气,目中闪过一丝遗憾,一丝无奈。
李克用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更加愤怒了,吼道:“当日存曜还曾特意提醒,叫他莫要轻视李、王二人,可他呢?左耳进右耳出,转眼就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才打了几个仗,眼睛就长到脑袋顶上去了,连这么点慎重都不知道了!”
李存审飞快瞥了一眼李曜,心道:“好你个老十四,这一叹可真是叹得精彩、叹得妙绝!某自问揣度人心之能并不算差,可比起正阳拿捏之精准,却是差了不止一着。他如今年不过冠弱,便是这般景象,倘使再过数载,河东……甚至这整个天下,又有谁可望其项背?”
盖寓见不是头,大王再怒下去,只怕就要临阵杀将了,而且是杀主将祭旗,这可不是耍的。
他虽然对李存信并无多少好感,但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大的恶感,持事还算中正,当下便道:“大王,请暂息雷霆之怒。事已至此,便是如今下令取了存信人头,以血祭旗,也无大用,而若是临阵杀将,只怕更加挫动大军锐气。某以为当务之急,乃是迅速重整旗鼓,一举击溃李、王,而后继续按照原先的布置来进行。”
既然是盖寓开口了,李克用多少还是收敛了一下怒气,深呼吸一下,强压着火气沉声问道:“寄之有何高论?”
盖寓只是担心李克用盛怒之下临阵杀将,其实还真没什么高论,眼珠一转,忽然看见李曜坐在对面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当下便有了计较,暗道:“正阳素来神算,行一而观三,他既然毫不慌乱,想是心中早有成算,我何不推给他来说?我已这般得大王信任,这次说得好,大王只当应该,若是说得不对,前头再吃一个败仗,岂非我的罪责?让正阳来答,成了是他献计有功,而我亦有举荐之功;倘使败了,也算不到我的头上,他还年少,有我在位,大王也离不得他来拉拢河东名门,他自然也不会有甚大事。”
当下,他便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道:“大王,某观正阳神色,怕是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不若叫他说说,看与某心中所想,是否相同。”
“哦?”李克用看了李曜一眼,欣然道:“也好,正阳历来谨慎多智、一步三计,那你便说说看,眼下这局面,该当如何挽救。”
李曜心道:“这盖仆射果然是个老江湖,看你刚才被大王问到之时的眼神就知道你还没想好,却不料竟然能来这么一手。不过,也好,倒也省得我自己再找切入点,插进这话去。”
当下便道:“谢大王,谢盖仆射抬爱。大王,儿以为大兄此败,损失虽重,却未必不能挽回。如今天下大势纷乱,王建一统两川,李茂贞跋扈凤翔,使得朝廷瞩目关西,而杨行密击灭孙儒独占淮扬,也使朱温不敢轻易动兵……如此一来,我河东与李、王之战,便几乎不会受到外力干扰。试想李、王二镇,纵然趁隙小胜一场,难道便真有与我河东决一死战之能么?必然没有。因此,大兄这一败固然不该,却也不必惊慌,我河东手中的好棋还多呢。”
李克用独目转了转,思索一下,点头道:“不错,正阳说得对,李、王二人,跳梁之辈,安敢与孤王相提并论?你且说说,眼下如何办!”
李曜知他性子急,当下便不再卖什么关子,直接道:“大兄吃了这一败仗,心中必然惶恐,某欲请大王去函安抚,使其安心作战。”
李克用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然后呢?”
李曜并不着慌,施施然道:“既然临阵杀将不妥,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赦免大兄,还安抚其心,只是一点:须得让他全心全意作战,务必要反击得胜。”
李克用依旧皱着眉头:“便是这般?”
旁边盖寓也有些纳闷,不过他很沉得住气,只是稍微蹙眉,就继续保持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李曜微微一笑:“自然不能这样便罢,还需大王再下一道军令,催促二兄即刻出兵,救援……甚至击溃李、王联军。”
李克用忽然有些发恼,嚷道:“某原本便叫存孝出兵相助,结果他却左推右推,一会儿说军粮不齐,一会儿又说道路泥泞,走了小半个月,居然才走了不到两百里路!嘿,等他去救存信,只怕存信的脑袋都被李、王当夜壶用了!”
这话一出口,殿中诸将脸色都有些怪异,连盖寓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唯独李曜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大王勿恼,此事易办。”
李克用讶然道:“吾儿果然天纵奇才……有甚妙计,快速速道来!”
李曜悠然轻笑道:“大王不妨在传令之时与二兄说,鉴于‘道路泥泞’,传讯不便,为保证军情通达,大兄、二兄两军可各自行动,只须击败李、王,便是大功。”
李克用微微愕然,他是沙陀酋长出身,沙陀本非大族,兵力其实历来有限,因而出兵都是亲自统帅,极少分兵。这些年有了‘根据地’,出兵之时也是专委一人为主将,确保主将权威,才方便统帅全军,协同作战。哪知道李曜这次居然来了这样一个建议,这种各自为战的打法,他下意识觉得不妥。
然而李克用刚要打算摇头说不,旁边盖寓已然眼前一亮,大声赞道:“好计!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正阳知我,正阳知我!”
李克用愕然一怔,迟疑地看着盖寓:“寄之也是这般思虑?”
盖寓矜持一笑,施施然道:“不错,大王,某亦作如是想。”
“为何?”李克用奇道:“他二人若不联系,没有统一指挥,岂不是乱打一气?”
盖寓轻叹一声:“大王,若是叫他们二人联系,莫非便真有了统一指挥?”
李克用果然语塞。
盖寓摇头道:“既然设了主将也照样没有统一指挥,那还不如干脆不设。存信手中大军纵然损失了一些,但精锐毕竟是精锐,一旦绝地反击,击破李、王并不算难。而存孝新任节帅之后,自黑鸦军抽调了一部为其牙军,加上邢洺磁三州这几年多有大战,其军也是久经沙场之强军,战力可谓不差,再有他这等勇将领军,一旦杀得兴起,李、王联军何足道哉!正阳此计看似简单,其实妙到巅毫,一旦大王依计行事,前方便是一个二虎争食之局!这‘食’只有一份,虎却有两头,若想吃将下去,不尽力施为,如何能成?”
李克用独目一亮,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喜上眉梢:“若非寄之提醒,某几自误!正阳吾儿果然世之奇才,古之名将亦不能及也!孤得正阳,正可比汉高祖之得萧何、张良!若得幽、镇二藩,孤何惜一镇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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