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当初跟凌冬至分一组的男生指着树林中突起的一块坡地,叙述的语无伦次,“我和小李就在这里整理标本夹,凌老师在附近拍照,我还听见他的脚步声了,真的,就在那个方向……我们找不到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后来快到孔教授约定的时间了,小李猜他是自己先回去了。结果回去一看,凌老师的包还在,人根本没回来……”
现在是冬天,到了深夜的时候,山里的温度有时会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凌冬至真要出了什么事被困在野外,要不了一个晚上人就冻死了。
庄洲面上不显,内心却被恐惧和焦虑完全占据了。
人是昨天下午不见的,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回到庙里才证实了凌冬至确实不见踪影,但是入了夜,又是深山老林完全不熟悉的环境,孔教授不可能把学生撒出去找人。今天一早赶回村里求援,再原路折回来,距离凌冬至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六七个小时。而山下的警察至少要明天中午才能赶过来。
庄洲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试图通过周围的景色来确定凌冬至可能会前进的方向。老赵和凌冬至的两位表舅分成了几个小组,在周围散开了找人。庄周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凌冬至是不是受了伤,被困在了野外的某个地方。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如果天黑之前还没找到的话,过了第二夜,凌冬至生还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加渺茫了。
晚上七点的时候,大表舅那一组在树下发现了凌冬至的相机。这东西不大,周围又有树木草丛,要不是金属外壳反射了手电光,还不会被人发现。相机已经关机了,所幸凌冬至的背包里还有两块备用电池。
调出相机里存储的照片,很容易就找到了最后的那段视频。画面上凌冬至冲着镜头摆手,傻笑着自言自语,“是不是还得往后再退退?能录上我这张帅气滴小脸不?”
庄洲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里笑容明亮的青年,心头针扎似的疼痛。
然后凌冬至手脚舞动,以一个极其搞笑的姿势尖叫着摔下了山崖。从相机里看不到山崖下的情景,不过录像功能尽职尽责地记录了所有的声音:凌冬至憋在喉间的一声低叫、树枝被碰断的脆响、碎石稀里哗啦掉落的声音以及最后那一下闷响。
大表舅及时按住了庄洲的肩膀,“那个山坡不高,不到三米。崖下没有人,我们刚才找过。”至于人摔下去的痕迹,光线太暗,他们什么也没看出来。
从静止的画面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脚步声、男人的咒骂以及……枪栓拉开的声音。声音听起来挺模糊,但是因为山里太静,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能听见。似乎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用一种庄洲没听过的方言。
“崖下当时有人?!”庄洲觉得难以置信,“他们说什么?”
“不是我们这边的口音。”老赵连忙解释,跟着录像机里的声音开始同声传译:“奶奶的上面咋掉下个人……小白脸……是庙里那帮学生娃娃……已经看见咱们了,不能放……杀你奶奶的腿,你当杀人像杀猪啊……这附近还有人,杀了他怎么脱身……先带走……捆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庄洲心里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担忧。这至少说明凌冬至没有冻死在外面,但是落到一群身份不明又带着枪的人手里,又能好多少?!
“现在怎么办?”孔教授心中一阵一阵后怕。至少凌冬至是个成年人,在这里又有亲戚。要是被带走的换成他的学生,他该怎么跟学生家里交待?
庄洲的手反复摩挲着凌冬至的相机,“山崖下别去,别破坏了现场,等天亮了我到附近找找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大表舅留下等警察。”
孔教授忙说:“我跟你一起去。”他带出来的学生都安全地留在村子里,他也能分出精力来顾及这个跟他同路的年轻人了。
小表舅说:“你们这两天走了不少路,还是留在这里等警察。我跟庄先生一起下去。这一代的路我熟。
庄洲点点头,“好。”他是个成年人,出了事不至于迁怒于人。但凌冬至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出的事,要说心里没一点儿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
凌冬至也不知有没有摔伤,视频里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撞晕过去了。那些人也不知会怎么对待他……
庄洲越想就越是心浮气躁,直到快要休息的时候,看到蹭到他身边来要食的黑糖才忽然反应过来,黑糖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好歹自身条件在哪儿摆着,嗅觉比人灵敏啊,他们是不是可以试着让它来找找线索?
黑糖不明所以,只觉得它爹地看它的眼神很怪异,充满期望又好像有点儿不放心。
黑糖迷惑了。这是要干嘛?
还有还有,告状精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人人都说他不见了呢?他不见了,他带来的三只猫猫也不见了,他们会不会一起走了?黑糖不安地甩甩尾巴。它以前想过要是告状精消失不见就好了,可是自从他离开,它就再没这么想过。事实上,天天听三只猫崽子念叨凌冬至,它已经有点儿想他了。
庄洲摸着它的脑袋自言自语,“虽然你没受过训练,但我还是对你有信心的,儿子。咱们俩争气一点儿,争取把他平平安安地找回来。”
黑糖晃晃尾巴,是找告状精和猫猫们吗?
庄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把额头顶在黑糖的脑门上,“要是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呢?”
黑糖舔舔他的脸。没事的,找不到就接着找,直到把人找回来为止。黑糖不确定地想,要是以后告状精还给它买牛肉干,还带它天天出门去溜达,那它以后都不欺负他了。
还有那三只猫崽子。习惯了每天有三个闹闹腾腾的小家伙在身边,冷不丁剩下自己一个人,还真是不习惯啊。黑糖忧郁地想,也不知它们都去了哪里,走之前也不跟它说一声。这荒山野岭的,真要迷了路该怎么办呢……
唉,真让人操心。
凌冬至摔下去的时候崴了脚,脚脖子肿的快赶上大腿粗了。又被这帮人拖着一路急行军,觉得自己的脚都快要走断了。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是停了下来。
凌冬至一路都被蒙着脸,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只知道是比山神庙更深的林子,完全没有路的地方。从脚步声和说话声来判断,这一伙人至少有六七个,都是彪悍的男人,带着枪,说话的时候都压着声音,说话的腔调和石榴村的人不同,不知是那个地方的方言。凌冬至能勉勉强强跟石榴村的人交流,但是这些人说的话他几乎听不懂。
凌冬至被几支猎枪顶住脑袋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霎的怀疑,这些人会不会是住在山里的猎户,有没有可能是他的族人。所以当他们粗鲁地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怎么挣扎。当然他配合的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这些人对他的戒备,被当做手无寸铁的学生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些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搜身也搜的马马虎虎,随便在他口袋里拨拉了几把就算了。没有人发现他的靴筒里还藏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