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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你丢脸(1 / 1)

许是快过年了,天虽然冷得厉害,大街上复古的味道还是浓重了起来。老式样的东西挂得到处都是,做得再如何新颖也都是些土得掉渣的玩意儿。彭程打来电话说让贝贝去省府的医院里看他,他说越快越好。

“你去医院干嘛?”

“媳妇儿,我马上进去做手术了,你快来吧!你来了就告诉我。”

“你做什么手术?”

“你先来吧!到了给我打电话,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就只说了这些,直说要她快点来,她本不想去的,但他在医院里求她,那算是求她对吗?她没法不觉得那是恳求,为这,她变得无能为力。

——

这苟延残喘的省府,市区比之贝贝所在的城市还是要繁华了很多的。马路也比较宽,到处都是过街天桥和高得让人担心的大楼,这里离她的家三十多公里路,差不多和彭程来看她的路一样远。

她一个人坐在城际大巴车的最后面,看着这个漂亮的现代化都市,有那么点茫然。她不常出门,她不喜欢太多的人,可这里到处是人,她僵直的坐着,这城市让她陌生得身子都酸疼了,那是紧张吧。

再远点的孩子们都去北京上海了,或者还有更远的去了国外,剩下还有些内心技痒的,又走不了太远的,便来到了这里。

彭程说的这家医院是个国家级的大医院,在本省乃至东三省都是出了名的好医院。姑娘认识的好多人,差不多都要来这里检查一次,才能确信自己的确是得了绝症,这让贝贝觉得那地方不寒而栗的。

她打的那辆车,绕着医院兜了一圈才开进去,司机告诉她,这么干不是为了多赚俩钱,这是这家医院的规矩,有舍才有得,舍得了,身上的病才能真的被舍掉。

一路上彭程一直在打电话,隔了三分五分的就打一次,他问贝贝到了哪里。

“媳妇,你到火车站就打车过来,先给我打个电话再打车。”他那样说,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那样说。

——

下了出租车,那着急的司机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姑娘站在医院门口的大片理石空地上,四面八方的风搅合着这里,她的头发被卷了起来。

贝贝有点蒙,那医院高耸入云的大楼像个写字楼,高高的插进天上,那遥远的楼尖上,窗户早已经数不清个数,姑娘仰着头看,只觉得一阵子的眩晕,身子朝后仰倒,这得装多少病人呐。

大门口出出进进的全是人,玻璃罩子的落地大窗,挂着军绿色的厚重棉帘子,撩开帘子推开门,来回的人都推着平板的车,有些上面有人,有些没有。她是第一次来这里,打车前她听了他的话,跟彭程联系过了,贝贝记得他说:“行了,我去楼下接你。”可这会儿,她没看见他。

“媳妇儿,你在哪了?”彭程又打了电话过来,他好着急的问她。

天太冷了,贝贝站在空旷而偌大的空地上面,仍在发愣。她坚定的在门口等着彭程来接她,一动不动,尽管那么多人瑟缩着跑进医院里面,她却没想过彭程可能出不了门。她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她看着周围的人跑出跑进,他们都看她,风更带劲儿了,她感觉脸上沙沙的疼。

“我到门口了,你在哪里?”那胖姑娘掐着手机,像电视剧里的造作的女主角那样望着天转圈儿,瞎子一样,这陌生的地方,她什么也找不到了。

“我刚从门口回来,我没看见你呀!”彭程的声音听起来更着急了。

“可我真的在门口。”姑娘有些委屈的说。

“嗯,我看见你了。”许是真的看见了吧!彭程突然那样说。

——

刚刚那出出进进的门又开了,彭程穿着花格子的病人服,披了件深色的羽绒大衣在身上,他像是从那厚重的棉帘子里挤出来的,一见她的人,他的眉头便放下了,人便轻松了。

他仍旧消瘦异常,裤管里的腿若隐若现的,雪白的皮肉从脖领子里露了出来,他朝贝贝招了招手,示意她赶快过来。他探出身子,往外迎了两步,见贝贝仍傻傻的没动,他说:“媳妇儿,你过来,我有点冷。”

彭程的声音很糟糕,瓮声瓮气的,电话里都还不甚明显,现在听起来含糊多了,也可能是贝贝看见他嘴上的绷带了,于是更才会觉得是这样如囫囵吞枣一般。

绷带已经差不多都拆了,只鼻子里面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了,那堆东西把他的脸弄得像是科幻片里的变异人。

“你怎么了?”贝贝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许是恐惧,她走得不快,她看着他,似乎又不情愿,她拉住他伸给自己的手,然后看着彭程的脸欣悦得微微张开嘴。

她想退缩,可是她知道现在不能,贝贝迎上彭程渴望的眸子:“你把那个弄了?”

彭程冰冷冰冷的手用力的紧了一下,细白的手指因为太用力掐出了一截截粉红色的印子,他渴望的或许不是贝贝这样呆愣的反应,他或许想看见她温柔的抱抱自己,但这就很好了。

“嗯!”他应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右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胳膊,姑娘生疼生疼的,但她没动。

“为什么,何必遭这个罪。”

“媳妇,我想有一天,站在你的身边,我不给你丢脸。”

风吹动了他的头发,这抽风了一样的风,彭程的头发挡在眼前,他下意识的闭眼,这是个太好的机会了,否则他们俩要如何面对,面对彭程的这番话。

——

小伙子有些站立不稳了,昨天才做了手术,他显然还很虚弱,他身子晃了一圈说:“走咱俩上楼,我有点疼,我想躺着。”

贝贝赶忙伸手去撑住他,他摇了摇头,掀开格子病人服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肚皮,和肋骨上更加雪白的绷带,那绷带下透着血的殷红色,鲜亮极了。

“从这里切了块骨头。”他说,看着姑娘的脸,很满意她被吓到的反映,然后忸怩的又把衣服盖了下来,拉得更低了些。

他的手臂探了过来,搂紧了姑娘的腰身,贝贝赶忙伸手去撑着他。彭程拽着她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电梯的方向走,步子挪得艰难极了,边走边跟贝贝说,他说他的病房在十四楼,最好不要有人跟着一起上楼,否则电梯一开一合的他会想吐。然后他站在靠近电梯后面,能映出人影的大玻璃前,转了个身,紧紧的靠着那玻璃,他的嘴唇发白了,干瘪的皮肉像是烧焦的塑料杆,他试探着松开了姑娘的胳膊。

“你拉着我吧!好不?拉着我。”她央求他,搀扶着他的胳膊,或者那样她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多了那么多的愧疚。

他没有回答,许是疼了,他低下头,艰难的晃了晃,又挣扎着抬头看她,他说:“媳妇儿,我这全都是因为你,因为……”电梯突然就启动了,连老天都不愿意给他机会,彭程紧闭了一下双目,到了嘴边的话,他没说出来。

——

电梯顺利的到了十四楼,没有人在中间让电梯停下来过,这真的很好,彭程抬起头来,犹如劫后余生,他微微的扯动了嘴角,拉着贝贝的手,另一只手仍坚持搂在她的腰上,他也许觉得,是男人就应该搂着身边的姑娘。

电梯的门突然就开了,贝贝下意识的朝外看,尽管彭程拽着她,但她还是先看了外面,于是她的眼里,满眼便都是五颜六色的画片了。那些果然更有吸引力,贝贝的眸子被牵引着,她几乎含在眼里的泪水和同情,一瞬间便被夺走了,她再不能移开自己的眼光。

从电梯间开始,这一层楼里,大概都是他这样的病人,贝贝看着墙上的宣传画,那些被上帝搞坏了的脸上,单纯而美好的眼神儿里,他们很多人笑着,像要撕碎了一样的挫败感,压得她动弹不得。

彭程拉着她,疾步的朝外走,他疼得不住的咽下口水,他或许不想让她多看这些,所以一直不停的说着话,他说话已经很艰难了,他还要更快的逃开。

“媳妇儿,我昨天自己下的手术台。”

贝贝下意识的收回了视线,她看着他时,身子虽然下意识的躲避了,可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不会吧!”她生咽了下口水,但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她仍能看见他的脸,他脸上的疤痕,也许别人看不见了,但她能。

“你一会儿到病房问问那里的人,他们看见我自己走回来的,全都傻了。”他已满脸是汗,似乎很骄傲的样子,所以他笑给她看,他的眼神儿跟着她脸上的变化转动,开胸取骨的手术,走下手术台似乎是不太容易的。

“那你干嘛要自己走下来。”好没用的一句话,还等了这样久,久得彭程差不多要喊她了。他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头,想来是疼得再没法说话了。

——

转了个弯就到病房了,这家医院太拥挤了,病房住得满满登登的,八张床位都住着病人。彭程的归来,似乎像英雄一样备受瞩目,对床的男人整个脑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他竖起大母子跟彭程示意了一下。

彭程也不说些什么,只是扬手,算作打了个招呼,他躺下给自己盖上被子,转头看着贝贝:“媳妇儿,你到我身边来。”他往中间挪了一下身子,让贝贝坐在床边上,他牵着她的手,拇指在姑娘的手背上来回的磨蹭,但那远没有他贪婪的眼神儿更加不舍。

“媳妇儿,我特别的喜欢你,你知道不?”

他依恋的盯着她,他说他喜欢她。这一切对贝贝来说,并不太突然了,但她真的还来不及多想这些,对于彭程这一刻的爱恋,这一刻最美丽的爱情,她差不多算是视若无睹。

尽管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她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疤痕,直到走过走廊的时候,那些画片,那冲击才那么的强烈。

“我今天都不应该下去的,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做手术的,我最重,要从肋骨上切一块,但是我说你来了我去接你的,死半道儿上我也得下去,何况我知道死不了。”

他仍旧贪恋,直盯着她,贝贝或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彭程却看懂了她。所以她下意识的要收回手,但彭程毫不退让的攥得更紧。他没有再说什么牵扯的话,或许他也觉得没什么说得出口的。

“一会儿咱俩吃个饭,你再回去,你啥也不用担心,我看我过几天就能回家找你了,你在家等着我,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他看她,让她没机会有所准备,她便生涩的点了点头。

——

楼上楼下的折腾,彭程睡得比贝贝离开的还快,他们没有去吃饭,尽管他牵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说,恁谁的劝说他都不听。

周围的人,贝贝都不认识,彭程说她不需要认识那些人,她只看他就好,他说他要先睡一会儿:“十五分钟好吗?媳妇儿,十五分钟,你叫醒我。”

没人拧得过躺在床上的病人,贝贝一直在点头,点头如捣蒜,接着彭程果然睡着了。

彭程的小姨,那个送化石来的女人送贝贝回去,一路上她们都一言不发,终于,贝贝到家了,临下车前,他小姨说:“文贝贝。”

“嗯?”大河出鱼了,贝贝侧过头看着她。小姨摘下眼镜,她的确是有着惊人的美丽,那像幅油画。她偏爱这种深色的唇膏,让她剔透的皮肤更加令人羡慕了。

“我外甥,你喜欢他吗?”

那似乎是个柔软的问题,她开口问她,贝贝觉得她的嘴在动,但那对不准她说话的声音,是自己的听觉慢了半拍?

“如果你不喜欢他,也不要伤害他。”她好像是了然了,微微的翘了翘嘴角,那算是微笑吗?应该算吧!

然后她又说:“我外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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