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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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室里只有一扇小小天窗,檀檀望见今夜的月色稀疏,南池一到深夜,静得令人发慌。

牢房的铁门被骤然打开,迎来的冷风令她打了一个冷颤。

他穿着鸦青色的袍,檀檀知道他有许多件这样的袍襦,上次在诏狱,她还替他缝过其中一件的袖子呢。

只不过当时他们从诏狱出来,所有穿过的衣服都被烧掉了。

「原来你没死啊。」她故作轻鬆地说,弯弯的眼眸似明月,闪烁着不属于人间的光。

「嗯,你下手不太准。」他径自坐在椅上,将桌上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以前叫她多动弹,去练练投壶什么的她也不听。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檀檀乖顺地摇头:「没有了,我与你要说的话,都说过了。」

「你倒是很自觉呐。」他轻蔑一笑,谈笑间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生与死。

「檀檀,只要你现在乖乖说出来,当日你下给我的迷药究竟是谁给你的,也许我念及旧情,还能留你个体面。」

他语气带着温柔的引诱,这样的男子,他与你说话都似情郎低语,怎能不让人失了心窍去爱他?

檀檀寂然片刻。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她没有停顿,一字不落。

她很久之前告诉过他,自己读过楚辞,会背下整首的离骚。

可是他不信。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他重复了这一句,有几分赏玩的意味,「好,那我们便细细数一数燕国认得你的人有多少。」

他即刻下令,三日后将她于东街街口关入蛇笼。

他要将邺城里心系燕国之人一网打尽,一个也不余。

檀檀对自己的命数没有流连,只是在他抬手号令的那一瞬,她望见了他袖口的针线痕迹。

原来他并没有烧掉这件衣服!

她倏尔起身上前攥住他的衣袖:「你没有烧掉这件衣服」

他是留着这件衣物不忍烧掉,可也从不会将它拿出来穿今日,大概是阿琴搞混了。

他不仅没有烧掉这件衣物,更留着她缝了一半的那个佩囊。

不仅如此,曾有一日画师前来为他与平昌画像,平昌公主抱病不得见风,于是让她顶替,她是个稚嫩的长相,偏那几日他为彰南池大司马的威严而蓄须。

最后画出来的成图,他与她不似夫妻,反而像一对父女,这才有了雁北时他调笑她,说她是自己生养的女儿那一回事。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时常会望着那幅画。

他想过她,痛彻心扉的。

只是那又如何,他与她注定是第二个南池大司马与嘉宁皇后。

南池已有前车之鉴,他又怎会允许自己像他父亲那样被人杀掉。

「贺时渡,那你知道为何我一定要去阳城吗?」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去猜测的问题。她是燕国人,必然要回燕地去。

「只要我回去阳城,我就是燕国的六公主。即便我们只有寥寥几位大臣,即便我们过得很惨澹,可有自己的身份,我不是谁的附属品。你们隻认为我不会骗你们,利用我,却从来没有明白过我。」

他爱怜地抚一抚檀檀的脑袋,在她唇上落下很轻柔的一吻,「你不适合杀人,以后投胎个好人家,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她抱上他的腰,何其亲昵。

「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他轻笑出来,神色舒展,「你死了,会有别的女人进南池,庄子云,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乖孩子,你也懂得这个道理的。」

檀檀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牢室的铁门在此被关上,四下复又空寂,她再也坚持不住悲恸流泪。

来年春回大地,新草迎风而生。

这一辈子,她谁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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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檀被处刑当日,街口有许多人围观。大多数百姓第一次见真人被关蛇笼,这看比以往在街口处决细作刺激多了。

千江寺弘年法师率僧众为她诵经。

檀檀一大早就被昏昏沉沉带上街口,恍惚中她看见一个老婆婆站在人群的第一排泪流满面。

那是她和娘在民间时的邻家阿婆。

诵经声一起,她更头疼。

贺时渡正在一旁和楼仲康吹嘘这一窟蛇是他如何从西域养蛇人手中骗来,自始至终他毫不在意那人死活。

这坏人已经忘了她呢。

檀檀挣扎着不愿进蛇笼,这得死的多难看!

吞毒、饮刀,都好过被蛇吃掉。

贺时渡,你会后悔的。她心里默念。

看客还在等着蛇是怎么吃人的,谁也不曾预料,人尚未入笼,却先晕倒了过去。

眼看贺时渡下令让人侍卫继续将她送入笼中,弘年法师停止诵经,他上前道:「大司马,荀姑娘恐有患疾,她孤弱无援,如此待她恐惹佛怒。愿大司马容贫僧为荀姑娘问脉,施主若有仁德心,我佛必佑大秦。」

弘年法师当着百姓的面以秦国国运相劝,贺时渡并无不应之理。

「贺某竟忘记大师通晓医术。」他怡然一笑,又道:「檀檀临死之时,仍有人记得她姓做荀,倒也不枉她为荀家人来这世上一遭了。」

弘年替檀檀号罢脉,面上神情复杂。

贺时渡问他:「大师可诊出什么了?」

「回大司马,是喜脉。」

「哦?」他的惊讶颇有几分假意,又做叹息状:「燕国的皇嗣竟怀了我贺家的种,真是荒唐的事。」

他命侍卫将檀檀送回车中,又与众人吩咐:「事出有变,将荀姑娘送回南池,改日再用刑。芳年,送弘年法师与千江寺僧众一程。」

「姑娘身体遇过寒,胎像不稳,此副安胎方子每日需服二次,以此抵消寒气,生产之日方才能够顺利。」

太医写下一道药房,又细心叮嘱过阿琴等照顾着檀檀的人。

南池的第一个子嗣,贺公府格外重视。在檀檀昏睡之时阿琴领着婢子们按秦国民俗将符水洒在她衣物上,为她驱邪避灾。

檀檀模模糊糊醒来,她以为自己进了蛇窟,可周遭环境又太过熟悉,好像她并没有离开过南池。

朦胧之中,她看到平昌的身影向她走来。

「平昌我没有死吗?」

「不要总想着你会死,檀檀,你要做母亲了。」

「母亲」她木然重复着这两个字,意识慢慢回来,她忽然被这件事惊吓到,「怎么可能!你,你不要骗我。」

「檀檀,我骗了你,当初我给你的药,不过一副调补汤药,并不是什么绝子的药。我原本想让你怀上南池的子嗣,你是不能够怀上南池子嗣的,我要大司马亲自杀掉他的孩子,让他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可是现在这个孩子救了你的命。」

檀檀花了很久时间才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平昌:「我的孩子我的命,我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朋友,你就这样利用我对你的信任」

平昌对她的指责没有任何反驳,檀檀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她就是利用了檀檀的信任。

可无论檀檀怎么指责她她都不会后悔,若没有这个孩子,谁能救她?

「你恨我,讨厌我,都也无妨,反正以后你有自己的孩子,檀檀,这个世上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平昌公主的话回荡在檀檀耳边,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和平日里一样平坦

别人都说那里有一个小生命,一个由她孕育的生命。

「娘亲,檀檀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拿出娘亲的灵位,给她烧柱香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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