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有说话,知道永宁侯其实是在思考。
顿了顿,永宁侯又道:“不过,如果这个小丞真没有什么问题,便是留在聪儿身边做个贴身小厮也没什么,他的能耐连本侯都有些好奇会有多少了。刺杀聪儿的那些人查得怎么样了?”永宁侯的语调突而转冷。
书房里的对话青岚不知,但她很清楚,像永宁侯这样有不少秘密的老牌大族肯定不会轻易把信任交付予她,在郭青聪已经提前把她当成心腹的情况下,接下来对她的审查肯定会更加严格。
不出意料的话,这将会是她走进永宁侯府核心圈子之前最大的考察,青岚没办法想象到永宁侯接下来会从什么方向上着手,但那一定不会好过。
青岚听郭青聪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说:“也不知父亲是怎么一回事,我家明明是武勋起家,却从小听了祖母的话,非要让我去学文,天知道,我对那些书一点兴趣都没有。”
郭青聪是永宁侯的独子,一天到晚被关在府里被沉重的课业压着,几乎没有什么玩伴来往,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身边这几个朝暮相处的奴仆,只不过,青岚几乎都能想到,那两个会说什么,九成九是说:“侯爷肯定是为世子您着想的,世子千万不要辜负了侯爷的希望。”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内院的情况她不知道,但单就外院而言,尤其是这个儿子的身边,青岚极其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位大凤朝最有权力的侯爷对外院的掌控力,连看起来很听郭青聪话的槐安平时也不会在永宁侯有了明令之后违背他,只除了豹子的事算个极为特殊的例外。
假如能突破永宁侯的考察,在侯府里获得进一步的权力,那将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局,可问题是,怎么能让这位多疑的侯府主人信任呢?
永宁侯的行动力很快,在郭青聪说服了父亲的第二天,永宁侯便给他的独生子找到了军队里一位极有经验的教官。
只是青岚一看,就知道这位教官基本功很扎实,教的也是很基础的东西,郭青聪如果还是小孩子打基础的话,学来这一套就相当不错,可他现在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骨骼渐渐成形,再学这些的话不是不可以,可见效就相当地慢。
他这个年龄已经错过了打基础的最好时光,郭青聪想要保命的话,只要永宁侯花点心思,找一些高手,下点苦功多练些保命的招式比什么都有用。
这位侯爷,看来是打定了心思不想让儿子走从武这条路。
青岚看郭青聪练得兴冲冲的,心道:这样的基础你就是打一辈子也不可能追上那些从小习武的人,不过,永宁侯为什么连宁愿让儿子连保命的本事都没有,也不让他有走上从武之路的可能,这一点还真值得让人深究。
毕竟他爱子之心连傻子都看得出来,槐安和小奕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可这样的人才连金吾卫都找不出多少来,却被他都派到儿子身边当个下仆,可见他有多重视。
以“豹子”邀宠的青岚才是世子院里最特殊的那一个,怪不得世子院里人这么少,因为不需要多啊,关键的人一个不少就够了。
世子府中的小院平静如初,可郭青聪这次刺杀的余波远远没有散去,五天一次的朝会散去以后,凤启帝在暖阁召见了这位左膀右臂:“郭卿,关于你家世子遇刺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郭远低头便要跪下,凤启帝忙一把扶住他:“唉,你我君臣不必如此多礼,你坐下回话。”
郭远略一推辞,便坐了下去。他跟凤启帝单独汇报的时候多,这种亲密的赐坐之事还是很少,凤启帝是个十分注重上下尊卑的君主,在他面前不能随意逾矩,但如果他赐予了你这种权力,你还不知好歹的话,那也会触怒君颜的。
郭远十分了解,看来这一次郭青聪的遇刺让这位多疑重权的君王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愧疚,让他对自己的信任亲近反而加重了不少。
他苦笑了一下:“对方十分狡猾,臣并没有察到蛛丝马迹。”
凤启帝冷哼了一声:“真是好大的能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这样做怪,除了那几个人能有谁?”言语间就像是锁定了目标一般。
郭远一点也不意外,这些事里,若说皇帝没有掺合一脚,他是不信的,这里是天子脚下,发生了意外让凤启帝一时没有掌控到很正常,可若说是事后连皇帝也查不到一点痕迹,那也显得皇室里有些机构能力太差了。
郭远道:“是臣无能。”
凤启帝道:“你有什么无能的,说来说去,还是朕让你做的事惹的麻烦。”
凤启帝这话说得不错,可郭远绝不能顺着表示同意,他惶恐地站起来跪下道:“下臣不敢,为主君分忧是下臣应做之事。”
凤启帝皱眉:“你这是做什么?你的忠心朕自然知道,你别跪去跪来的,你放心,朕不会叫你吃亏就是了。”
郭远松了一口气,君臣之间相处这么些年,他对这位主君不敢说一窥全貌,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在凤启帝愿意跟他透露一二时就明白,凤启帝其实是换了另外一种法子在委婉地提醒他,让他不要再查下去,这件事他后面自会有主张。
凤启帝又道:“你这些年为朕做的事不少,可也只担了个兵部侍郎的虚名,比不得曾荃位列一品,委屈你了。”
郭远心惊肉跳:这才是凤启帝真正想说的吧!他是怕他心生怨气,来拐着弯地试探,同时也是安抚他!
他该怎么回答?顺着凤启帝的话表示不委屈?这是一个为人臣子经常说的套话,郭远这样回答肯定不会错,但直觉让他选了另外一个答案。
“臣在选了这一条路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悔,陛下需要万民夷服,众志归心,这谈何容易。臣愿为马前卒,为陛下铺就万世基业。只是,臣这条路走得的确艰难,托赖于陛下的纵容,由着臣为犬子选择了文官一路,臣心知陛下是有心保全于臣,岂会不效死?”
凤启帝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你下去吧。”
郭远心中有些失望,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但显然凤启帝不会再说什么了,他行了个礼:“是。”
要跨出暖阁门的时候,凤启帝道:“让你家世子多注意些东南面。”
东南面?郭远出了殿门还在想,直到一个人的名字突然跳出心间:“那是……”
郭远心惊肉跳:宫里的局势已经如此乱,那个人已经如此大胆了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低着头匆匆走出了值守大殿。
路过金吾卫值守岗哨的时候,他想起了那个很久没见的人,如果是他,他会做什么?陛下这么做,是不是想让我在其中也插上一脚?
他想的,正是少年时一同陪伴着凤启帝的曾荃,只不过后来两人走了不同的道路,他成为了金吾卫最高一等的武官,而他领着一份闲差,却在暗地里拥有了更大的力量。
郭远一直对自己的能力卓有信心,他从少年时期不论在课业还是凤启帝对他的信任上都领先曾荃不少,可现在这种感觉在近年里越加地不确定起来。
而在此时的郑王府中,黑卫从慕昱清的房间里出来,走过外院的廊桥时,看见木朋坐在石台旁自斟自饮,看着闲适,其实也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