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边,九娘早已在榻上歇下,却是久久不能释怀。
她烙饼子似的在榻上翻来覆去几个回合,终于忍不住问道:“小翠,我很瘦吗?”
今日是小翠值夜,所以在九娘榻前打了地铺,她早已注意到娘子的动静,却是没敢出口询问。
听了此言,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娘子这是纤细。”
谁说小翠不善言辞的,人家只是话少,但是肚里有货。
纤细?
纤细!
她上辈子可是纤细了一辈子,到死的时候还是纤细宛如少女……
睡着后,九娘做了一个梦——
梦的内容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一个场景,那时候她已经嫁给王四郎,王大夫人厌恶她,屡屡与她添堵,往王四郎房里塞人……
为了这事,她和王四郎大吵过几次,起初还能和好如初,之后却再回不到之前,随着争吵次数多了,两人都是身心俱疲,她总是说着当初誓言,他总是说母命难为,让她理解……
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体态丰腴的姬妾,人是她的婆母王大夫人给的,她想着用之前的手段让那姬妾消失,无奈不但王大夫人护得紧,王四郎也护得紧。
她便转了姿态,以弱示人,哪知那姬妾渐渐竟跋扈起来,私下里讥讽她身段干瘪,不像女人,合该拢不住男人……
种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那是萧九娘第一次对王四郎身边的女人下狠手,以前王大夫人塞过来的,她不是使了手段压得对方不敢动弹,便是让其消失。
而所谓的消失,不过是把人弄出了王家,换了个新地方让其开始新的生活。月姬便是同样情形下的悲剧产物,她又怎么可能丧心病狂对这些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女子下手。
可是府里却流传这些消失的人,是尽皆遭了自己的毒手。一起初萧九娘是想解释的,可是王四郎听信流言怒气冲冲前来质问,且为了镇压那些暗里不安分之人,她便没有赌气没有解释。
反正她就是毒妇,就这么着了吧。
那个姬妾是被她抓了把柄,当众命人打死的,这一切更加落实了她毒妇的名声……
*
次日,九娘醒来,久久无法平静。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却因为不过只是一句之言,竟然又再度回忆起来。
这致使她整整一个早上心情都不好。
用了早饭,九娘便坐车往国子监去了。
昨日的倾盆大雨似乎一夕之间便过了,一大早天气晴朗,天高云淡,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国子监内的大道上走满了前来上课的男女学生。
九娘提着书囊往太学院缓步前行,走在她前面不远的有两名男学生正在低声着议论什么。
“……国子学前几日的那场小比你听说过没?”
“你是说王玎和杜衡之间的那场小比?”
“对,就是那场。这王四郎不愧是众所皆知的才华横溢,这才进了国子学没多久,竟然将杜衡给压了下来。不过也合该他杜衡受辱,眼高于顶惯了,竟然去找王四郎的麻烦,这下脸可丢大了吧。”
“……这杜衡心胸窄小,又怎么和人家王四郎相比,人家可是风光霁月的人物,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哪像他杜衡鼻子恨不得长到眼睛上……”
九娘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神情有些恍然。
是了是了,她怎么能忘了,虽当年他与她相识之时,已不在国子监念书,可他之所以会在长安城扬名,也正是因为他有个‘国子监第一人’的名头,因为人才出众,被爱才若渴的承元帝特意下命揽入朝中为官,却是被他婉拒了……
王家四郎是出众的,也是王家这一辈儿的男嗣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他温和有礼、心胸坦荡、待人诚挚,拥有不凡的家世与最好的样貌,也不像当下贵族子弟那般嚣张跋扈。
长安城内众人在议论旁人的时候,免不了会有几句眼红的讥酸之语,对他却是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不光因为王家这几年风头正盛,也因为他确实当得……
他就宛如一颗散发着无尽温暖的暖阳,普照着身边众人,祛除了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想当年她不也是因为这些才对其芳心暗许的吗?
可惜……
可惜不适合的,终究不适合。
九娘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烦躁感,不想再听身前不远处那两名男学生的窃窃私语,不禁加快了脚步,准备越过去。可惜走的太快,且没看前方的路,不小心撞到了人。
“这位同砚,你没事吧?”
温和低缓的男声,陌生而又熟悉。
一个女声在旁边乍然响起,“四郎哥哥,你被撞了,还问她有没有事,你这人走路不看路的啊?!”
九娘僵硬的抬起头来,望向眼前这个扶着她温声询问的人。
这是一位俊秀端方的少年,纤瘦挺拔的身形,国子监统一苍青色的学生常服穿在其身上,给其增添了一抹儒雅的书生气。俊秀的脸上是和煦的浅笑,似乎并没有恼怒自己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如玉的肌肤上在晨光下隐隐有波光流动,黑瞳中浅浅的闪烁着一抹关怀之色,就仿佛湖面上因风而起的涟漪。
王四郎?
真巧!
九娘呼出一口气,将手臂轻轻从王四郎的手中抽了回来,垂下头来,“非常抱歉。”
“无事。”王四郎洒然一笑,“这位同砚,你没事吧?”
“我也无事。”
九娘干干的说了一句,然后对对方点了点头,便急急离去了。
“哼,这人真是,四郎哥哥,你没事吧。”程雯婧对着那人的背影哼了一声,转头关切的看向王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