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声调不稳的吸了口气,用手指拭了拭眼角,才抬起脸来。
“可我不能那么自私,只为了我这么点别扭的心思,便弃你而不顾。那是君,咱们是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咱们都不屑这种说法,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想因为咱们儿子,坏了你的大事。”
她擦干眼泪,扯出一抹笑容来,努力让自己的音调变得轻松起来。
“其实换个念头想想,这也是一件大好事。太子殿下无嗣,木木一旦被过继过去,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孙,即便太子日后没了,有你这个父王撑着也不怕那些魑魅魍魉。父皇不是一直打着这种注意吗?这刚好如了他的愿,只是这继承人换了咱们的儿子,就当他们是为我们做嫁衣裳了。你看,这笔买卖多么划算!”
理是这么个理。
可若是真要能如此简单,这件事也不会拖这么久了。
楚王不是没有想过此法的可行性,甚至他身边的心腹幕僚都言语隐晦的暗示他此法可行。而楚王之所以一直没答应下来,九娘的原因要占一部分,另一部分也算是自尊心作祟。
道理都懂,可承元帝的行为处事实在是太恶心人了。在他眼里人人都是草芥,甚至不需要询问你的意愿,想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不要忘了,人之所以是人,因为他有思绪有思想有感情。楚王从来自傲,承元帝那种态度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屈辱。
其实早就应该习惯这种屈辱,承元帝这种态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楚王可以很好的无视它,甚至可以顺势而为,为自己谋取一些东西。可如今当承元帝拿着自己儿子,就像是拿着一个东西一样,想给谁就给谁,你不能拒绝不能抗拒,甚至要笑着谢主隆恩,这触犯了楚王心底最深处一层底线。
他不言,只是暂时没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但并不代表他是同意的。
“在你的心里,本王就是一个为了得到某些东西,甚至不惜一切去交换的人?”
九娘心里一咯噔,仓皇解释道:“我没有这种意思,只是我不能因为……”
楚王明白她的意思,心一下子软绵了下来。在他和儿子面前,她选择了他。莫名其妙的,一下子心情变得极好。
他将她拉入怀中,轻叹了一声,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使那样东西人人都渴望得之,但本王不屑拿自己的儿子去交换。此事不急,咱们可以再想办法。”
“真的不急吗?”九娘靠在他的怀中,喃喃。
楚王抚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顺着:“这会儿大抵父皇还是有些犹豫吧,若不然何必如此麻烦,咱们还有时间……”
*
这连着许多日,阮灵儿的心情都非常好。
太子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东宫里多了许多笑声,而不是日日大家都是一副愁苦的面庞。
嫁入东宫之前,阮灵儿便知晓太子身子不大好,日后自己可能要成为一个寡妇。嫁入东宫之后,太子虽然病弱,但一直安稳无事,她便渐渐放下了这种担忧。及至那日夜里,阮灵儿才知晓天崩地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一刻她最惧怕的竟然不是自己即将要成为一个寡妇,而是他要死了……
恐慌、担忧、无措……没人知晓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见太子在太医诊治下安稳无恙,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提得更高了……
她能感觉出太子不快乐,却不知他为何不快乐,直到楚王府的嫡长子到来,她看到太子脸上难得的笑容。阮灵儿有些恍然,同时心里更为难受,殿下大抵是十分想要一个子嗣的吧,而她却肚子并不争气。
阮灵儿的这种愧疚并不是无的放矢,东宫这么多姬妾,近一年多来,太子用在她身上的心思最多,可她却屡屡让他失望。
当然黯然归黯然,只要有利于太子身体的,阮灵儿都十分欢迎。且木木那孩子确实可爱,每次看到他依依呀呀的时候,她的心便总会忍不住化成一滩水。她甚至偶尔会想,这孩子若是她和太子的孩子,该多好啊。
她和太子,还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阮灵儿陷入这种美妙的幻想,她甚至开始和太子商议给木木备一些好玩的玩具,好看的小衣裳……主子们都如此兴致勃勃了,下面人自是不会懈怠,整个浩然殿上下几十号奴婢都开始忙碌起来,挖空心思的就想让主子高兴起来。
所以虽木木几日才来东宫一次,但在浩然殿中却多了许多属于他的东西。
一张精致的小床,为了怕孩子跌下来,三面围以镂空花型的栏杆,上面还包了一层薄薄软软的皮子,四周铺上被褥,免得孩子撞疼了。这围栏是太子亲自设计的,包在上面的皮子和被褥则是阮灵儿想出来的。
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布偶,有小老虎,小兔子,小鹿等等,这些是浩然殿服侍的宫人们做出来的。女儿家都手巧,做出来的小东西都惟肖惟妙的,木木特喜欢拿着这些小玩意儿扔来扔去,然后有人再把他扔出去的丢回来,他就会咯咯大笑。
这个人一般是太子,偶尔是福泰。
还有更多稀奇古怪但十分适合小孩子玩的东西,只可惜木木如今还太小,根本不懂得怎么玩,但浩然殿这里准备了许多……
阮灵儿看了一眼靠着墙角摆着的那张色彩斑斓的小床,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从福泰手中接过药碗。
“很开心?”太子顺着望了过去。
阮灵儿笑着点了点头,对面的眼睛中同样有着遮盖不住的笑意,两人对了一个眼神,她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来。
她低头用玉匙轻搅瓷碗中的药,药是热的,袅袅冒着淡白色的轻烟,让太子的脸在白雾下显得如梦似幻。阮灵儿吹凉了碗中的药,才用玉匙一勺一勺服侍太子用药。
药味儿极苦,可太子服用惯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比药更苦的,是他心口蔓延上来的涩然。
“你说,孤将木木抱养过来如何?”
阮灵儿心中一惊,手中的玉匙掉落在药碗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有些发愣,也有些不敢置信:“这样可以吗?”
太子眉眼清淡,道:“有何不可。”
“可、可若是咱们将木木抱养过来,九娘该怎么办?那、那可是……”她的孩子。
阮灵儿脑海一片混乱,想不出太子为何会如此说,更想象不到若是木木被抱养来了东宫,九娘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怎么,你不想?孤见你十分喜欢木木那孩子,若真是把他抱养过来,孤就将她记在你的名下。”
阮灵儿慌得有些手脚无措,她转身去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不停地去擦自己的手。一下,两下,三下,仿若上面有什么脏污。
经过这一番动作,她也慢慢的镇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去看太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也是妾身不争气,肚子一直没有好消息传出。”她将头垂得很低,似乎很对这件事介怀,“妾身也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殿下长得很像的孩子。不可否认,妾身很喜欢木木,他那么听话漂亮健康,每次看到他,妾身都会忍不住的想,若木木是妾身的孩子该有多好啊。可——”
她顿了顿,还是鼓足勇气道:“可喜欢并不代表一定要去抢别人的,木木是九娘十月怀胎诞下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妾身不想,也不忍。”
话说完后,阮灵儿便陷入忐忑之中,她双手紧握,几欲发白。
她不知太子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没听到下面的一些小动静,说是太子殿下有想将楚王府家的嫡长子过继过来的想法。是香儿听闻下面小内侍议论后告诉她的,因为她成日里忙着侍候太子,也没往心里去。
此时听太子突然对自己说这件事,阮灵儿才猛然惊醒,难道太子真有这种打算?那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如何?而自己说出的这些话,会不会惹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