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儿道:“老候爷说黄家败落得厉害,原本只要舅老爷一家安心做个田舍翁,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偏生不安现状,一心寻思着重获圣宠,拿了财物四处打点,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花销了出去。偏皇帝金口玉言,无可更改的。舅老爷不听劝,反怨老候爷不搭把手。到了后头家业败得七七八八的还没个结果,人颓废起来,成日酗酒不算,还嗜赌如命。就是老夫人亲自去劝也不顶用,老夫人一气之下和娘家断了来往,如今想来是落魄得厉害了,从老夫人这头走不通,就变着法子想走娘娘的路子,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怕是想讹着娘娘召见。”
沈娘娘听她说得有理,便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连母亲那样心善的一个人都不管了,想来是无药可救了。”
停了一会又道:“我可不也是无药可救了?罢了,经这一吓,我才算知晓,同老人家怄什么气呢?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真是无处后悔去……等过阵解了禁,我还得回去瞧瞧她老人家。”
糖儿目光一闪:“婢子临来时,还听老夫人说不爱在燕京住着,要往城外庄子上去住一阵,也不晓得她老人家何时回来了,到时再去探一探信,免得娘娘扑了个空。”
沈娘娘有些失望,缓缓的点了点头,怔了好一阵才道:“你也累了,让旁人来服侍,你先下去歇着罢。”
糖儿忙道:“谢娘娘体恤,婢子替娘娘办事,是应当应份的。”
沈娘娘是真用不上她,挥了挥手,糖儿也就就势退了下去。
沈娘娘蹙着眉,总有些不得劲,看向朱沅:“你说我这表妹,倒让我好一场虚惊。”
朱沅看了她一眼,微微垂下了眼睑:“臣女不敢不直言相告:只怕不是虚惊。”
沈娘娘惊讶道:“你这是何意?”
朱沅道:“娘娘,臣女见黄三姑的神情,不似作伪。再说了,她自始自终也未提什么旁的要求,只是替老夫人说话,老夫人情形如何,娘娘岂不是一打听就清楚了?若她是说谎,别说好处了,只怕娘娘便会就此厌恶了她。如此岂不是挖个坑,将自个埋了?”
沈娘娘在这凤仪殿,一闷数年,成日里悲春伤秋的,脑子是不大灵光。要是平素,她也被蒙过去了,得朱沅一点醒,才发现糖儿这说辞,简直是漏洞百出。
沈娘娘竖起眉来,糖儿是她如今身边用得最顺手,亦是用得最久的一个宫人。
朱沅不入沈娘娘眼之前,糖儿才是她身边的第一人,许多事都是过了糖儿的手,才传到沈娘娘耳中来的:“你是说,糖儿……”
朱沅福了福身:“臣女斗胆,请娘娘下令,抄查糖儿的屋子……必然会有些她不该有的物件。”糖儿这样的宫人,轻易出不得宫,她要得了什么好处,那是运不出去的。宫人都看重钱财,让她交给别人保管,她不放心也不舍得。横竖沈娘娘浑噩渡日,凤仪殿的管束也是十分松散的,搜宫检查什么的,从来没有过。糖儿要有什么,只怕十之八、九还是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一种长期被蒙蔽的愤怒,和对沈老夫人的忧心,让沈娘娘心中七上八下的搅成了一团,烦躁得几乎要发作出来,糖儿刚好就是这个缺口了,沈娘娘一拍桌子:“查!”
登时凤仪殿灯火通明,朱沅领着人,自糖儿的箱底翻出了零零碎碎的五十两金子!
沈娘娘手面大,给底下人的赏赐绝不算少了,但多数也是赏些衣料,过节也有赏银角子,梅花锞子的。金子却从没赏过,就算赏,也不能有五十两之多。
沈娘娘望着脚底下滚落的金元宝,望着跪地簌簌发抖的糖儿,神经质的逼问:“你受何人指使?我母亲怎么样了?!”
糖儿使劲的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婢子并没见着老夫人!”
沈娘娘眼圈通红,鼻翼微张,朱沅心道不好,沈娘娘只怕又要发作了。赶忙上前扶住了沈娘娘的手肘:“娘娘,您冷静些,您得挺住。老夫人还等着您作主呢。”
沈娘娘看了她一眼,胸口剧烈起伏,瞪着眼愣是憋出了泪:“……我挺着,我当然得挺着……”
作者有话要说:也是我的心声:我当然得挺着日更……挺不住的话tt
第60章
派糖儿往长安候沈家问话,已然是打草惊蛇。
长安候沈家,必然大有猫腻。沈娘娘如果不尽快亲临,只怕对方便会将痕迹遮掩干净。
往好处想,便是会重新善待沈老夫人,一床锦被遮盖。往坏处想,兴许有人下得了手,一了百了。
但朱沅不能越俎代庖,她能给沈娘娘提个醒,却不能替着沈娘娘下决定。
沈娘娘手脚冰凉,她紧紧的掐住了朱沅的手腕,尽量使自己发抖的声线平稳下来,“如何出得这宫门,”
别说宫门,就是这凤仪殿的门,她如今也是出不了的。
朱沅慢慢的道:“只有求皇上了。”求太子都没用,太子不可能会违背皇帝的意思。
这一点,沈娘娘未必不知,只是她需要有一个人来明确的告诉她。
她咬着牙,事到如今,有如一梦方醒:“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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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早将路上的积雪打扫干净,皇帝负着手漫步走在青石路上,望着远处积雪下露出的金色琉璃瓦,晒然一笑:“这下了雪,好打猎啊。”
王得宝哈着腰跟在后头:“皇上说的是,东燕山上这会子,只怕徒手都能捉着野鸡。”雪后动物觅食,最好捕猎。往年皇帝都要狩猎数场。
皇帝摇了摇头,没说话。
王得宝看他神情,琢磨着道:“皇上政务繁忙,千万莫累坏了龙体,为天下万民计,正该趁机打猎,松泛一二。”
凤仪殿原就是历代皇后的宫所,那位置自是紧临着皇帝的清元宫,皇帝只要从前朝往后宫,自然是会途经的。
皇帝正是搓动手腕,满心想着冬猎,突然就听到凤仪殿内传来阵阵的欢声笑语,还有小宫人大声道:“娘娘又胜了!”
皇帝心中一动。
凤仪殿的死气沉沉,那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突然听到这番动静,不由得他不好奇。
王得宝不等皇帝发话,便使了个小徒弟去查看。
一回儿这小徒弟就来回话:“是沈娘娘领着一伙子宫人在踢毽子。”
皇帝哦了一声,举步就往凤仪殿去。
王得宝哈着腰跟在后头,这宫中各主争宠,花招他没少看,却还是头一回见这沈娘娘使出来。
皇帝抬手止住了通传,举步迈了进去,就见在殿前空地上,一个穿着银红色袄子的丽人,提着裙摆,正灵巧的踢着毽子。
她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笑得没心没肺,不停的跳跃着,像一抹舞动的火焰。
皇帝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十数年前,她披着件红色的斗蓬,负着气奔跑在雪地里,终是回过头来娇嗔道:“快些来呀!”
自从那一日她绝决的与他说“闻君有两意,与君相决绝!”,她就再也没有穿过这般鲜艳的颜色了,面目也一日日的平淡下来,丧失了鲜活。
皇帝一步步的走近,沈娘娘一下踢得过重,毽子直朝着皇帝的鼻尖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