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两个乞丐,可是比小摊贩们“长情”多了。
这两个乞丐是什么时候来到学校外面要饭的,已经没人记得清楚了,他们简直比学校外头每几年就被重新规划一次的绿植还要长情,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他们也是新闻系、传播系学生们最喜欢的采访对象。
乞丐这个身份,能给人的想象是无比丰富的。
——残疾的身体,悲惨的故事,社会的冷漠,流浪的经历……
新闻总是青睐负面的坏消息。
每年采编的课程作业总结,都少不了这两个乞丐的身影。一届届的学生们顺利毕业,他们两人也在许多作业的视频中一遍遍重复出镜。
只要给上十来块,让这乞丐哥俩能吃上一顿的饱饭,他们就愿意出镜。
无论你采访提纲怎么设计,人生故事总不能五花八门说出好几个版本来,因而虽没正式交流过,采编课老师早和这二位乞丐成了老熟人了。
宁馥这一次报的选题,完全就是放弃了期末评优的可能,甚至想拿一等奖学金都有点悬了。
就算她把视频做出花来,内容重复度太高,也只能的拿到及格分。
宁馥默默翻了翻记忆。
选题一旦确定,就不能修改了。
——选题本身也是考评成绩的一部分。
只能如此了。就看她能把这重复了许多次的选题,弄出什么“花样”来吧。
做新闻报道,总要在别人没挖到的地方下铲子。可就算别人已经挖过了,你就不能比他们挖得更深吗?
*
舍友们发现宁馥不再往校外跑了。
每天规规矩矩上课,下了课就去学校外的天桥和地下通道转一圈。给乞丐们投点零钱,有时蹲在旁边听其中一个乞丐拉二胡。
这是实习失败,重新回来打算争取一下期末成绩了?
大家只觉得不可思议中又有些好笑——宁馥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这样认真地对待一份早已经不可能拿高分的期末作业?
那两个乞丐,整天就是待在天桥上,随机跟路过的人晃晃他们装满一块钱纸币和钢镚的缸子,说两句“好人一生平安”。
他们的时间多的是,想采访,只要挑个人家不打算睡觉的时候就行了,哪还用得着像宁馥这样做功课?
难不成……她是想靠认真的态度和工作量来让老师多给些同情分?嗬,这算盘打得可真厉害啊!
众人如何猜测,宁馥并不在意。
她依旧每天下了课到天桥上听二胡。现在正是夏天,乞丐邋遢,身上时不时地散发出一股股酸臭,但宁馥毫不在意,就蹲在他旁边听。
这两个乞丐兄弟相称,其实却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是老乡,而且都姓陈。
大陈今年已经五十多了,以前是工地上钢筋工,因为出了意外,手上落下了残疾。
他在家乡也没有妻子儿女,原本是想打工攒钱好好取上个媳妇的,没想到却成了废人,从此一蹶不振。工地给的赔偿款很快在赌博中输得精光,他就开始在城市间流浪,乞讨为生。
“在学校边上好讨生活啊!”这是大陈的原话,他也就这样在学校外面驻扎下来。找了个没人要的破窝棚,收拾收拾将自己捡来的什么烂棉絮破编织袋等家当都安置进去,就算是有了家。
后来就遇上了小陈。
小陈当年也就二十来岁,念过高中,从老老家出来打工,却没想到生了急病,被没良心的工头从工地赶了出来,连工钱都没给他结。
小陈这一病,就把眼睛给病瞎了。
沿街乞讨的小陈遇见了已经有了“家”,比他条件优越些的大陈。
大陈一时起了同情心,也想着两个人能抱团儿混多少还有个照应,哪怕小陈是个瞎子呢。于是便收留了他。
两个人开始日常到学校外面天桥上乞讨的“规律生活”。
他们的背景故事已经在许多次采访中被问过许多遍了,新闻学院的同学们都称得上了解。
二陈平时一个在学校东边的天桥上,一个在西边的地下通道里——在一块就只能赚一份钱,分开了能赚两份。
小陈现在三十来岁,他眼睛瞎了,不爱说话,据说脾气也不好,曾经发狂地打砸东西,把路人吓个半死。
还是大陈不放心过来看他,各种给他求情,保证他不是危害社会的疯子,这才让受惊的路人放过了小陈。
但小陈总能比大陈赚的钱多些。
无他,他有一门手艺——拉二胡。
宁馥正是每天都来听这个小陈的二胡,她都快摸出规律来了。
通常到了晚上九、十点钟以后,行人少了,大陈就会从他那地下通道出来,来找小陈。
一根棍子两人各握一端,手残的领着眼盲的回家去。
宁馥记得有个学长的作业就以这二人“回家”的背影做结尾镜头,最后拉个远景,天上月亮光辉洒落,冷漠而又慈悲。
虽然也只拿了个及格分,但不得不说,令人印象深刻,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