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后呢?”
陆夜白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啊,然后我就十岁了,她觉得是时候让我认祖归宗,让她享受荣华富华了,就带我去找了盛柏生当时的秘书。”
陆夜白顿了顿,“你见过,上次在别墅外的那个老头,殷伯。”
程安沐点点头,当时那就是觉得那个老头精神铄然,不像是普通的保姆管家一类的,如果是盛柏生的秘书,倒也说得通了。
“盛柏生知道我的存在后怒不可遏,觉得我妈玷污了他们盛家的血脉,就拿她是夜总会小姐来说事,连盛家的大门都没让我俩进,那个女人被脱光了衣服捆着扔在石板上,当着盛家当时上上下下二十多个人,被五个保镖轮了。”
程安沐觉得嗓子有点干,她以为自己失去爸爸,再被妈妈抛弃已经算是很惨的那种,可对比陆夜白,自己简直不要太幸运。
十岁已经不小了,很多事情都懂了,看着自己父亲侮辱自己的母亲,还是用这么恐怖的方式,应该没人能接受得了吧。
“对了,这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我们被丢出去的时候,盛柏生踩着我妈的脸说,你看,你这样千人睡的贱人,谁知道这个贱种是不是我的,说不定真是几个男人一起操出来的贱种。记住了,我盛家的门不是你一个下贱的婊子,带着一个贱种就能随便进的!”
程安沐心里一惊,她知道这句话陆夜白一定是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的,程安沐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陆夜白性子这么冷漠。
从小世界给他的就是黑暗和痛苦,要让他怎么能温暖得起来。
程安沐伸出手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轻轻地贴上了陆夜白的背,一下一下地顺着,像在哄孩子一样,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陆夜白笑了一声,其中的无奈和嘲讽,听得程安沐心里一阵苦涩,陆夜白越是云淡风轻,就证明这些事情对他造成的伤害很深重,程安沐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原来每个坚硬的外壳下,都藏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陆夜白没有说,比如小时候的他被那些嫖客揍得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比如他不是看着那个女人被侮辱,而是和她一起被侮辱的,比如那天才出了别墅那个女人就被撞死了,然后他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了三年,再比如……
太多了,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找不到任何彩色的东西,要说完整陆夜白还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坐了十多分钟,程安沐的小手一直贴在陆夜白背上,这种无声的安慰就像有神奇的力量一样,让陆夜白揭开这些血淋淋的伤疤的时候不是很疼。
“安安,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不堪……”
陆夜白有些紧张地开口,之所以把这些他最不想提起,但是又最真实的东西亲口告诉程安沐,是因为陆夜白觉得坦诚很重要。
对程安沐,他不想有任何的隐瞒。
他内心极度渴望程安沐也能爱自己,但不是爱那个人前有多厉害,有多无坚不摧的陆夜白,而是这个真实,脆弱,身上有太多黑暗,太多伤痕的自己。
但是他也担心,如果暴露了真实的自己,程安沐会不会也觉得他是盛跃彬口中的“贱种”。
陆夜白能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非议,诋毁,但他却担心程安沐对自己的看法会因为这些赤裸裸的真相而改变。
难道不被祝福的生命,不曾经历过美好的人生就不配拥有幸福吗?
陆夜白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第一次觉得幸福离自己这么近,同样,也第一次把地狱看得这么真切。
如果程安沐也和那些人一样看自己,那往前抓不到幸福的陆夜白,这辈子就真的只能活在地狱里了。
嘭——
程安沐的小猪手毫不留情地拍在陆夜白背上,那一声闷响,听起来就很疼。
“哪里不堪了!他们犯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就要承受这些东西,我告诉你啊,要是下次那些人还满嘴喷粪,都别打招呼,直接上去就是两巴掌!看他们长不长记性!”
程安沐恢复了平时那种清亮的音色,听在陆夜白耳朵里,就好像一泓温柔的泉水,洗涤了这么多年蒙尘的心。
真好,她没有因为自己不堪的身世嫌弃自己,自己没有爱错人。
这一把终究是赌对了。
“好,下次我一定动手。”
陆夜白的声音不太稳,要不是这么多年习惯了不喜形于色,估计他现在已经忍不住把程安沐抱进怀里了吧。
只是陆夜白隐藏得再好,紧握着茶杯的手轻颤了一下,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激动。
一直以来,和盛家的关系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陆夜白的心口,此刻石头卸下,他也总算能松一口气了,毕竟这一关过了,他和程安沐才有后话可以说。
程安沐给自己加了点茶水,抿了一口,“其实我小时候过得也不好。”
程安沐吸了吸鼻子,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全抖了出来,比跟松松讲得那些还要详细。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可能见过吧,但我不记得了,在我妈没把我扔在公交车上之前,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挺温柔的女人,虽然为了养活我她挺辛苦的,但是她经常会对着我笑,她笑起来很好看,我一度以为我没有爸爸,但有一个这样的妈妈也很好,所以刚被遗弃的那几年我挺难接受的。”
程安沐脱了鞋,盘腿坐在藤椅上,斜杵着下巴,另一只手晃着紫砂杯里的茶,“比起你的童年,可能我童年还算幸运吧,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对我挺好的,在孤儿院待久了,也能认识几个小伙伴,只是后来他们都被领养了,我也差不多上初中了,也就不需要朋友了。”
虽然程安沐说的大部分事情,陆夜白都已经知道了,不过陆夜白还是听得很认真。
她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是不是证明对她而言,自己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了?
这样的想法让陆夜白完全忘了刚才关于童年那些不好的回忆,心里反而有点小欣慰。
“往后的话就是贫寒学子打工挣钱,努力完成学业的励志故事了,说起来我还挺感谢欧阳院长的……”
“哦,她就是孤儿院的院长。”怕陆夜白不知道欧阳院长是谁,程安沐还特意解释了。
“那个时候没那么多爱心人士,所以孤儿院很穷,一个星期都吃不上几次肉,我考上的高中是京西大学第一附属中学,你应该知道,虽然教学质量好,升学率高,但学费也贵得不行,我就是一整个暑假都去端盘子都挣不到那些学费的,更何况那时候还克扣童工,见我一初中毕业的小姑娘都以为好欺负,给的工钱都不高,一个暑假,三份工,我也就攒了两千五百块。”
陆夜白路子野,打伤了两个精神病院的护工,砸了窗户,跳窗翻墙逃出来后,各种合法的不合法的路子还算混得开,虽然其中苦经历的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在金钱方面没什么压力。
就像佛家所说的一样,人活一世就是历劫一遭,每个人都会经历痛苦,多点少点罢了。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是欧阳院长,她求一对在孤儿院收养孩子的有钱夫妻,跟他们借了两万块钱,我才能交了学费。”
程安沐耸耸肩,这些话现在说起来不过寥寥几句,但当时真的让她焦虑了整整一个夏天。
愧疚,不甘,感激,难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