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面圣,而是见那个人。
朔风从未把那个人当做坐拥天下的皇帝。
舟月知道朔风在想什么, 她轻轻道一声“好”。
两人跟在陆清川身后,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沿着积玉大道摇摇晃晃,入宫城正阳门。
在踏入宫门的一刹那,舟月假寐的双眼立刻睁开。
她掀开车帘, 车轮正轧过宫道, 破晓时的一线曦光浮在太白玉砖上, 流动着霜花一般转瞬即逝的梦幻裂纹。脊兽张牙舞爪地迎着旭日, 而朝阳从宫檐转角升起的时候,密密的裂纹就如此消失在融融暖色里。
远处最宏伟的殿宇想必就是皇帝居住的太极殿。
但那里,并没有磅礴浓郁的龙气。
舟月皱眉,她向西望,用灵力探视。
整座皇宫果然被笼罩在一座结界中,而受其限制,斑驳的紫气汇向一座湖畔高台。
陆清川注意到舟月的目光,说道,“太极殿向西,是摘星台。”
太极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嘈杂慌乱了。
烧着的地龙蒸出一片暖意,而宫人却在凝重的氛围中哗啦哗啦跪了满地。微凉的金砖上,辉映通明的烛火。烛火飘飘摇摇,摇出一丛丛俯身的人影。
一个年纪稍小的宫女悄悄抬头,窥见寒风吹开重重金黄帷幕的缝隙。
皇帝正手执铜镜,仔细端详镜里自己的面容,他脸色铁青。
他两鬓的白发重新生了出来,眼角皱纹深深,更加显得脊背佝偻,老态龙钟。
皇帝愤怒地向玉阶下掷出铜镜,镜面在金砖上“哐当”碎裂。
破损的镜片里映出宫人们瑟瑟发抖的身形。
“国师,国师怎么还没到?快把他给朕带过来!”
皇帝在咆哮,他慌慌张张地用衣袖扫掉玉案上的奏折,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殿外,一个小内侍颤巍巍地通禀,“陛下,陆大人来了……”
皇帝从暴躁中慢慢平静下来,他挥挥手,让宫人都退下。
“让他——让他们都进来。”
大殿殿门缓缓推开,珍珠垂帘后远远隔着坐榻,皇帝穿着明黄衣袍,头戴天子九旒冠冕。
“两位仙人,不知如何称呼?”皇帝斟酌片刻,他抬手,陆清川默默在侍立一侧。
舟月垂眸,并未行礼,“寂华。”
“原来是寂华仙子。”
皇帝笑呵呵道,他双手拂开珍珠垂帘,看到眼前貌若天仙的少女,抽了一口气,眼里满满惊艳之色。
“……这位是?”皇帝又瞧见舟月身后的少年,语气一顿。
朔风轻笑一声,“陛下应该认得我。”
皇帝面色微变,眸中有浅浅的厌恶一闪而过。
这个少年的面容和记忆里那个俊逸桀骜的人一模一样,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他还是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凌小公子啊。”
语气夸张。
舟月微微颦眉,皇帝这副作派,和素琼园戏台子上的伶人没什么区别。
近在身前的明黄衣袖一甩,皇帝捂住脸,似是满面泪水,他大哭道,“是朕对不住凌家啊。”
“朕还记得,朕小的时候,凌老将军还教朕学武骑马,你父亲也常常进宫做朕的玩伴。”皇帝仰起脸,眼角仿佛有点点晶莹,可他的衣袖上却没有丝毫水渍。
“都怪那个刘禧!”皇帝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朕怎么会——怎么会冤屈了忠良?来人,来人,朕要写罪己诏。这都是朕的错,朕要让天下都知道凌家的忠心。”
沉默许久的陆清川终于说道,“这不是陛下的错。”
皇帝顺势停住话语,衣袖后的余光悄悄打量朔风的神色。
这个少年怎么一直不言不语,他难道不知道这就够了吗?他难道不知道天子这般已经算是低声下气了吗?
果然还是和他父亲一样不识好歹啊,皇帝在心中暗暗想。
舟月眉头轻皱,她挡到朔风面前,问道,“陛下召我们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皇帝心头一跳,先假意说道,“朕知道,朔北城之战有你们的功劳。”他又叹了口气,苦笑,“朕愿意封赏你们,举大梁之力为两位仙人设下生祠,命百姓们供奉香火。这也是朕对凌家、对凌小公子的补偿。”
这诚意已经足够了吧。
皇帝低下头,本来向下撇的嘴角漫不经心地勾起。
他整理好仪容,殷殷注视舟月,“朕还想请两位仙人帮一个小忙——”
接下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国师炼制天地长寿丹的事情。或者,这两位仙人甚至能直接告诉他长生之法。如此的话,神剑之事他也可以装作不知,权当小小的礼物当做拜谒了。
皇帝在等面前的两人应下此事。